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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41:10 作者: 南枝
因為實驗室基本上沒有開展過這個工作,柯眉去檢查時,自然是要什麼沒什麼,也就沒什麼可檢查的了。
之後疾控怎麼讓縣裡疾控和醫院協調開展之後的工作,周洵並不清楚,不過從第二天開始,疾控那邊就有一個以前專門看結核病的門診醫生調到了醫院來工作;還有一個實驗室的老師轉到了實驗室來,這個老師姓宋,醫院也想他直接調過來,不過他沒有同意,只願意過來帶這邊的工作兩個月,之後還是回疾控去。
宋老師五十歲出頭,沒兩年就要退休了,做事非常認真負責。
他一來,就將痰檢的工作整理得條理非常清楚。
實驗室讓那個年輕的小妹妹專門跟著他學,以後就專門做結核。
宋老師是從疾控過來,雖然也是在實驗室做檢驗工作,但是疾控的工作方式和醫院的工作方式還是有些不一樣。醫院更注重對病人個人的樣品的檢驗,檢驗了發報告就算完,但是疾控在檢驗一個病人的樣本之外,會對病人的各種信息進行登記,病人是初診還是複診,是第幾次複診,每一次的編號都能對應上,甚至可以根據編號查到之前的初診時間和結果等等,這些工作讓實驗室也能對這個病的qíng況有一些直觀的認識。
小妹妹跟著他學得很認真,做實驗作為一種熟能生巧的實踐xing工作,長時間的工作經驗十分重要,這個過程中有一個老師帶著做,效果不言而喻,所以宋老師才要待兩個月再離開。
宋老師雖然已經要退休了,而且又只是一個貧困縣裡的疾控的小小的實驗員,但他卻有非常重的求知yù,在帶弟子之餘,他最喜歡的就是找周洵談論實驗和項目。
周洵還被他帶去了疾控的實驗室參觀,這些年,國家對基層的投入非常大,疾控的P2實驗室空間大,而且設備比縣裡這個醫院的先進多了,有愛滋項目的流式細胞儀和病毒載量儀,宋老師又把顯微鏡改裝得可以攝像,甚至還有一台PCR儀和結核的分子檢測設備……周洵大感興趣,找宋老師借了實驗室,有些工作甚至不用回C城去做了,直接在疾控的實驗室里做,然後將需要測序的東西全寄到公司里去測序,他直接做數據分析就行了。
宋老師對周洵的項目很感興趣,周洵答應之後帶他做項目里的主研人員,便接受他幫自己做部分實驗。
時間過得飛快,到十一月省上再派人來檢查他們醫院的結核工作,這項工作已經做得非常順了。不過,這個縣上依然不能做耐藥結核的治療,只能轉到市上去,而因為這山里太貧窮了,市上工作也做得不好,耐藥結核病人,其實只能轉到C城的醫院裡去。
因為結核會通過呼吸道傳染,醫院被檢查後領導就想辦法,專門隔了一間房出來,又從疾控借了一台舊的生物安全櫃,專門做結核的痰檢工作。
這一天,小妹兒休假沒有在,周洵便幫她做這個工作。
在實驗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一個專門的窗口放痰杯,但因為這裡的人識字率低,這些病人或者家屬,不看指示標誌將痰杯亂放的事qíng依然時常發生。
周洵從實驗室出去到走廊上伸個懶腰,正好遇到一個面色黝黑的男孩子拿著痰杯過來,男孩子大約十幾歲,看到周洵後問:「這個是放哪裡?」
周洵伸手指了一下走廊另一邊的窗口,在對方要走過去前,他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對方只好停了下來看向他,周洵去戴了口罩和手套,從他的手裡接過了他送來的痰樣。
周洵看了一眼後就嘆了口氣,「這個是誰的?」
男孩子回答:「我爸。」
周洵問:「他是要住院嗎?」
男孩子回答:「不知道。但是住院好麻煩,我們要回家去。」
周洵說:「你爸這個痰樣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要從肺部咳出來的深層的痰才行。你爸還在的話,你讓他從新咳一次出來。」
「沒有杯子了。」對方有些發愁。
周洵進實驗室又拿了個新的痰杯給男孩兒,還在痰杯上面寫了男孩兒父親的名字。
按照標準,非住院病人的痰樣,一般需要夜間痰、晨痰、即時痰三份,做三次檢測,這樣的檢測的正確xing才高些,不過醫院裡,經常只讓病人咳出即時痰就行了,這會造成很高的假yīnxing,而且很多病人並不按照要求咳痰,只隨便應付地吐一口口水,這樣的話,假yīnxing概率更高,很多醫院於是就懶得做痰檢,只用胸片判斷肺結核,沒有細菌學診斷證據,這其中又會導致一定概率的誤診了。
男孩兒拿著那痰杯走了,過了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跟著他來的還有他母親。
這個中年女人不比周洵大幾歲,不過看著卻是年老很多。
她詢問周洵,為什麼又讓她老公咳一回,周洵只得對她解釋了其中原因,「他之前的痰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這樣會查不出來。」
中年女人說:「怎麼會查不出來,他幾年前就查出來是肺結核了呀。」她看周洵太年輕,有些懷疑地打量他,「是不是你們這裡不行。」
這哪兒和哪兒啊,周洵覺得自己又多此一舉了,他還沒說話,另一個同事陳老師走了過來,陳老師沉著臉呵斥那個中年女人,「在這裡吵什麼吵,你們之前送來的痰不行,那就再去好好咳一回濃痰出來不就行了,到底我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你是醫生的話,那你就按你的想法辦。」
對方被陳老師吼得馬上就肅然起敬了,帶著兒子走了,去讓她老公重新咳痰去了。
陳老師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然後對周洵說:「周老師,你呀,你就不能對這些人輕言細語說話,你態度越好,他們越以為你做不好事,你越凶,他們反而越聽你的。」
周洵在心裡嘆了口氣。
第60章 5-3
5-3
過了大約五六分鐘,那位中年女人帶著她的兒子又回來了,手裡拿著周洵為他們寫上名字的那個痰杯。
男孩兒將痰杯遞給了周洵,他瘦瘦高高的,眼神單純,看起來有藏族血統的高鼻樑,不過看他的媽媽,又是純的漢人。
大約是覺得他媽媽剛才太沒禮貌了,他頗不好意思,把痰杯遞給周洵後,就小聲問了他一句:「這次的可以嗎?」
周洵戴著口罩,只剩下一雙眼皮很雙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檢查了一遍,發現這次的痰樣質量比較好,裡面帶著血絲,看來病人的病qíng不輕,而且之前聽男孩兒的媽媽說病人幾年前就查出了結核,這麼多年了居然一直沒有好,治到現在,qíng況肯定不會樂觀。
他點了點頭,「這次的可以。」
那個女人抄著手,眼神很警惕地打量周洵,不太信任他的樣子,說:「這個什麼時候可以拿到報告。」
周洵說:「一個小時後來拿就行。」
對方又懷疑地說:「這麼快來拿,你不會是隨便寫一個吧。」
周洵簡直要被她氣笑了,這時候,實驗室里的年紀較大的譚老師出來了,譚老師是年近五十的女老師,她也聽到對方的話了,不由呵斥這個女人:「你這人怎麼這樣,要是做得慢就讓你們明天來拿報告,周醫生不是看你們急著要,馬上給你們做啊。周醫生是C城H大附屬醫院來的博士醫生,你這人怎麼一直在這裡亂嚷嚷。要是不信,你何必來我們醫院看,你去別的醫院看不就行了。」
結核病是免費醫療,從痰檢到結核藥物都是免費的。
而且得結核病的人,一向是條件差的免疫力差的人群,就決定這裡面大部分患者是窮人,有些富人也得,但這些富人往往也會有更高的知識水平,會規範化治療,經過規範化治療,基本上能夠痊癒,而窮人越窮越沒有知識越不聽醫囑,或者沒有條件或者沒有心理準備,不進行規範化治療,最後就越發治不好,這讓結核病基本上被定為了窮人病。
既然是窮人病,國家在這方面要求的報銷比例也高。
所以對院來說,痰檢和結核藥物都免費,又要按照傳染病的要求將每例病人的信息上報到結核病專報系統,增加了很多工作量,其次,其他諸如保肝藥或者住院的收費等等,報銷比例又很大,所以醫院到頭來就是貼錢給病人治病。
以前這個病在疾控治療的時候,雖然也是這個qíng況,但是疾控一直以來就是這麼做的,工作人員沒有比較便也不至於心裡不平衡。現在這個工作轉到醫院來了,雖然國家有補貼一部分錢,但遠遠不夠。醫院要自負盈虧,自然要貼錢做這個工作。對工作人員來說,做結核有很大感染風險,累死累活又沒有辦法掙錢。醫院總不可能真不給他們發錢,要發這一部分工資和獎金,自然是從其他科室的盈利里摳出來的,最後導致做結核工作的工作人員吃力不討好,既受累又受其他補貼他們錢的科室的歧視。誰心裡好受?!
所以譚老師控制不住脾氣一下子就朝那病人家屬發火了。
她這火算是發得太過分,但周洵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調節她和病人家屬之間的qíng況。
周洵在這家醫院待了半年,對這裡的人的xing格qíng況摸得算是特別清楚了。
他以前接觸的都是世界級國家級的大專家,名校的優秀畢業生和知名大醫院裡的從業者,越是能力出眾的人,往往越謙遜,因為站得越高看得越遠便越明白自己的渺小,前方的路永無止盡,每一個成果都是腳踏實地長年累月做出來的,身邊的人誰沒有幾把刷子,所以很少有人會過分自傲和bào脾氣。
到了這種偏遠貧困的基層就不一樣了,即使只是一個實驗室的小小工作人員,有的老師可能是以前接班的工作人員,能力出不出眾實在不好說,只是熟能生巧了而已,但在病人面前,卻非常自傲。
而病人往往接受他們這種倨傲,而且非他們這種倨傲和兇悍不足以震住病人及其家屬。
這種畸形簡直讓周洵感到震驚,至今沒有辦法適應。
當然,脾氣好的醫生和其他工作人員也多,但這些脾氣好的,或者是名聲在外的名醫,或者就是剛進入工作的新手,老油條們大部分有自己的矜傲。
這簡直就和看大門的中年門衛和坐在院長辦公室的院長的形容對比差不多,門衛肯定比院長脾氣差太多了。
有時候周洵覺得門衛還非得那麼狗眼看人低不可,不然他一天到晚和各種各樣的人打jiāo道,好說話的定然是占多數的,但有時候來那麼兩三個特別煩的人,卻是能讓人把幾天的好心qíng都消耗殆盡,而且說好話一點用沒有,非要喝罵不可,當然,喝罵的結果大部分時候可以起到好的結果,但有時候也會帶來打起來的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