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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40:49 作者: 南枝
    他小時候問過他媽,他們家算是哪裡?b城的房子,還是z城的房子。

    他媽說,他爸爸想在哪裡安家,他們的家就在哪裡。

    但他爸不喜歡他,他害怕他,那是他媽的家,卻總不像是他的。

    易潛坐在客廳里發呆,易媽媽些許憂愁,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明白自己不能勸兒子服從他爸的意願,但她又不能說動他爸,或者是她無法違拗他爸的意願,所以她一邊覺得自己辜負了丈夫沒有把孩子教導好,一邊又覺得自己不能幫助兒子取得自主權對不起兒子,她是個溫柔而善解人意的人,但越是這樣,越是兩邊為難。

    易媽媽端了茶給兒子,問他:「小潛,你在想什麼呢?」

    易潛端著茶水並不喝,說:「不知道大哥在和盧峰說什麼,這麼久了也沒說完。」

    易媽媽說:「不會為難他,你放心吧。」

    易潛笑了笑,正在這時,大廳門被司機推開了,老爺子走了進來。

    他面無表qíng,滿身氣勢,就像挾裹了屋外的冬日寒氣,卷進大廳。

    「呀,你回來了。」易媽媽隨即起身,向他迎了過去。

    易潛也起了身,向老爺子走了兩步,叫他:「爸。」

    老爺子看向易潛,易潛知道他爸不喜歡他做些花里胡哨的打扮,所以他穿了黑色毛衣和西褲回來,看起來很莊重。

    但老爺子對著他不順心,不是他怎麼穿著可以改變的。

    本來還只是面無表qíng的他這下皺了眉,說:「你倒是知道回來。」

    易潛和他對上,心裡就像壓了一塊大石一般堵上了,他說:「您要見我,我就回來了。」

    老爺子冷哼了一聲,說:「和我來書房。」

    家裡有保姆,在客廳里說話,那是家醜外揚,自然要去書房裡。

    不過他這種吩咐下屬的語氣又讓易潛心堵了,但他忍住了想回嘴的衝動,跟了上去。

    走進書房,易媽媽親自端了茶水來,易潛接過茶水後,易媽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和老爺子頂嘴,先順著他最好,易潛微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易媽媽離開時把房門拉上了,易潛端著托盤走到老爺子跟前去,把茶壺茶杯在茶几上放好,這才在老爺子的對面坐下了。

    他倒了茶放在老爺子面前,說:「爸,您喝茶。」

    老爺子說:「你就知道在這些事qíng上làng費jīng神,要是在正事上有這份心,你什麼做不好?」

    雖然他這話說得難聽,但易潛已經聽習慣了,實在難以產生什麼心理波動。

    他最開始做車行的時候,是想做給老爺子看的,反駁他這種他無用的論調,但車行做得好,老爺子也根本不認同,依然覺得他是不務正業。

    易潛知道老爺子認為的正業是繼承家裡的事業,別的都是小打小鬧不是正事,他不敢苟同,卻也無心和他辯論了。

    老爺子看易潛不應,又發起火來:「怎麼了,這副樣子做給誰看,你就不能像個大男人gān脆一點,你看你這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樣子。」

    易潛實在忍無可忍了,說:「爸,您有話就直說吧,別說這些不相gān的埋汰我。而且你這話里xing別歧視很嚴重。」

    老爺子:「……」

    老爺子在外面不是領導講話沒完沒了的那種人,相反他惜字如金,不過只要對著小兒子,他就很容易上火----要是易潛一言不合和他對著吵,自然是非常不遜不孝讓人生氣;要是易潛憋著氣一言不發,老爺子又看得出他心中腹誹扭捏不gān脆,照樣要生氣----所以最後的結果是,不管易潛是說話還是不說話,他都得教訓一頓兒子才行,不然易潛狀況只會更糟糕。

    老爺子qiáng忍想要拿棍子抽易潛一頓的衝動,冷笑著說:「你這樣,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什麼好了,只是你能不能自我約束別道德敗壞給家裡丟人。」

    易潛心裡記掛著盧峰那邊,不想和老爺子真的吵起來,就直入話題,冷靜地說:「我沒有自我約束而且道德敗壞,這個罪名,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安上的,外界的普羅大眾,還是爸您?既然有這個罪名,那您倒是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是同xing戀,我喜歡男人?所以錯了?」

    老爺子沉著臉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別給我扯什麼你喜歡男人不能和女人在一起,也別給我扯國外同xing已經可以結婚了,也別扯什麼你有人權。你只要想想,你作為易家子孫,易家沒有哪裡對不住你,你卻讓易家名聲這個樣子,你讓你爸媽大哥在外面被人當面笑話,說是我易家家教的問題,沒有把你教好,讓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說你到底對不對得住你的家人。」

    易潛看著他,心裡很無力,說:「那您說要我怎麼做?」

    「你說我會要你怎麼做?我看你這個樣子,回家裡來做事,怕是也做不出什麼樣子來,我已經不指望你了。不過你也別出去丟人現眼,你和你現在那個男朋友趕緊分了,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家裡不缺你們這份花用。」老爺子斬釘截鐵地說。

    易潛無力得無話可說,他苦笑著看著老爺子道:「那您gān脆發個告示,說我不孝,把我逐出易家好了。」

    「你……」老爺子被他氣得眼神凌厲,很想揍他。

    易潛笑著,笑得非常開懷,眼神卻非常淒涼,說:「我知道,我和您說什麼都沒用,也許我無法理解您的苦心,您也無法明白我。我們都不要qiáng求了,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好了。」

    「你一直都是這樣,不負責任,軟弱,遇到事qíng就想逃避,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好啊,你倒是去找律師來?啊!」老爺子開始時尚且壓著脾氣,這時候實在壓不住了,手裡拽過桌上的茶杯就朝易潛扔了過去,易潛由著那杯茶砸在他的頭上,好在大冬天,那茶水涼得快,只有六七十度了,灑出來,濺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雖然只是稍稍有點燙,卻讓易潛有種被燙到骨子裡的痛苦感覺。

    老爺子看他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撿起來,又伸手抽紙巾擦臉和衣服,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非bào力不合作對吧?啊!你倒是有本事說出不做易家子孫這種話了,你有什麼權利說這種話,啊!你生在易家,易家有哪點對不住你了嗎?是不是家裡什麼都要順著你的心思,你想做什麼,就由著你去做什麼,這才是對得住你?」

    易潛痛苦地皺著眉看著老爺子,心裡就像沙漠一般荒涼,說:「爸,我在您心裡是什麼呢?我是一個有思想有感qíng有自己人生的人嗎?還是我就是一個生在易家,所以就只能為易家而活的物件?我不該有任何選擇權?」

    老爺子正要反駁他,就看到了易潛擦gān淨的臉上又有了水跡,眼淚從他眼裡流了出來,易潛卻笑著,說:「您愛過嗎?您有把我當您兒子愛過嗎?還是我必須符合您的要求,您才會愛我?」

    ☆、第六十七章

    「你哭什麼哭,像什麼樣子。你就知道和個女人一樣說一些qíng啊愛的?我看到你這個懦弱樣子就心煩。」老爺子皺眉看著他,眼神卻沒有之前那麼幽深凌厲。

    「是嗎,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愛自己,是懦弱嗎?是男人就不該說qíng說愛了?以前爺爺難道沒有愛過您嗎?」易潛用紙巾擦了擦臉,紅著眼睛痛苦地看著他,「還是您根本就從沒有愛過我呢,您根本沒有愛過我,所以你也從來不關心我,我在你眼裡,也不是一個有自己思想的人了,對不對?爸,我昨晚和盧峰迴z城來,一共開了近十二個小時車,剛回來連早飯都沒吃,就回家來等您了。您是不是覺得我們這麼做是應該的,也不關心我是不是辛苦,不關心我有沒有感到難受。所以您照常開您的會,您有時間的時候,就召見我,把我當成您的任何一件公事一樣來解決。我根本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感qíng的人對吧,我就是您跟前的一件事,和您那些任何一個不重要的為您辦事的下屬的區別只在於,我是您的兒子,我們有血緣關係,您不能把我炒掉,不炒掉我的原因,是因為這會影響易家的名聲,對嗎?」

    老爺子說:「要是你不是我的兒子,我根本懶得和你說任何一句話。」

    易潛抿著唇咬著牙,剛剛被擦gān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您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男人嗎?」

    老爺子盯著他,哼了一聲說:「那是你從小被慣壞了,你軟弱,沒有擔當,自己不知道負擔起自己的生活和責任,居然想去依靠別的男人,你還想我說什麼?」

    易潛說:「是嗎,所以你覺得我是同xing戀丟臉,是因為覺得我喜歡男人是軟弱沒有擔當想依靠別的男人的表現?」

    「你說呢。」老爺子想到這些又開始氣惱。

    易潛說:「您愛過媽嗎?對爺爺奶奶有過感qíng嗎?」

    老爺子是從不說愛的,所以他沉著臉沒有任何回應。

    「您從沒有過脆弱的時候嗎?從沒有想過媽的溫柔給過您慰藉嗎?您小時候沒有想過爺爺奶奶在的地方能讓你有安全感嗎?您沒有想過回到家就會比較安心嗎?」易潛喃喃地質問他。

    老爺子說:「你是生在了好時候,易潛,我們那時候,家裡連吃飽飯尚且困難,你爺爺被批鬥的時候,沒有誰同qíng我們,只會排斥我們,朝我們扔石頭,人只有自qiáng不息,才是正道。易潛,你總是和我說qíng啊愛的,我不是不理解你,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這麼軟弱。你沒有吃過真正的苦頭,所以長到二十八、九歲了,還是一團稚氣,甚至覺得愛qíng就是一切,易潛,不是我不理解你,是你這樣子,誰看著都覺得幼稚,不靠譜。」

    易潛怔怔地看著他,說:「我不可能再把您的那些受苦經歷經歷一遍,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您自己也明白。但我真的沒有辦法和女人在一起,除非我一輩子都不過xing生活,當然,我出家當和尚也可以,但是這樣我就對不住盧峰了,我已經答應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會和他在一起。君子一諾,重於泰山,再說,我不想讓他痛苦。爸,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和您爭執,我也說不服您,但是我真的求您了……」

    易潛起身走到一邊突然就跪下了,狠狠給老爺子磕頭,「我求您了,不要把我定位在那麼幼稚的位置上,我已經二十八、九歲,我想和盧峰好好在一起過日子,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的,真的。我實在達不到您對我的要求,但我會好好做人的,除了想和盧峰在一起,您好好想想,我真的有那麼糟糕嗎?我做不到像您和大哥那麼優秀,但我真的有好好做人……」

    老爺子被他這行為弄得不知所措,又惱怒他的冥頑不寧和死不悔改,又因為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而心疼,但他坐在那裡,面色深沉,一時間一言不發。

    在老爺子朝他發火不是,由著他也不是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推開了,易媽媽站在門口,見到房裡的qíng況,一臉擔憂和愁苦地看著老爺子。

    書房門是厚重的紅木門,要是門不打開,外面聽不到裡面的聲音,不過裡面也照樣難以聽到外面的動靜。

    無論易洲說什麼,他甚至可以把盧峰貶低到塵埃里,他可以說他盧峰沒有任何地方配得上易潛,但盧峰不可能因此就為了自己的自尊心而生出怨憤和退縮的心思。

    他想到易潛說,他們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能變心的話,雖然人心絕不是因為承諾就真的不會變的,但不管是否有承諾,他都不可能辜負易潛。

    他抬起頭來,看著易洲,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說:「大哥,我知道以我現在的狀況,說什麼都像沒有誠意,不過,我不可能辜負易潛,只要他需要我,我都在這裡,除非他不需要我了。」

    盧峰一直都很鎮定沉穩,身上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堅毅平和的氣質,眼神gān淨澄明又明亮堅定,除了出身過分差外,其實即使是易洲這種看過了很多很多人的掌權者,他也不得不承認盧峰是一個真的很優秀的人。

    甚至可以說,也許正是因為他出身於底層,又有這種長相上的優勢,還受過那麼多打擊,還能有這份優秀,才更加難能可貴。

    當然,要是這種人最後有什麼壞心思,也最是防不勝防的。

    易洲冷笑著說:「你現在這話說得好聽,以後你可能一直會活在被易潛包養的言論當中,還有可能會有人在你身後說你靠男色上位,或者說你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依靠易家,你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易潛而來,你難道一點自尊心也沒有,這些話都忍得下嗎?」

    盧峰現在敢肯定,易洲是真的故意在刁難他,或者說是在考驗他呢。

    盧峰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人處在最糟糕的境遇時,只要能夠活下去就要費盡心力,根本沒有jīng神去在意別人的閒言碎語。在人類生存環境最糟糕的時候,那時候可是為了一隻果子就能夠付出生命的代價,在生存跟前,人只是一隻動物,自尊又算什麼,所以那些非常貧窮的地方,人們的生命里根本沒有「自尊」這個詞語;而在易洲這個層次,他有錢有勢,所以他能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盧峰和易潛在一起只是因為易潛的好相貌好xing格有錢有勢的家世而沒有感qíng,或者即使他有感qíng,但他的感qíng沾染上了這些後便也不純粹不是真的,而盧峰他並沒有辦法反駁易洲,所以易洲說什麼是什麼,他給盧峰「自尊」,盧峰就有,他不給,盧峰便沒有。

    盧峰想,易洲定義的這個「自尊」,只是別人心裡的,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的「自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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