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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9:30 作者: 南枝
藥酒的味道並不好聞,安淳卻對這個味道並不太排斥。
安淳搽好後就將藥瓶收了起來,讓肖淼穿上衣服,肖淼卻不穿,道,「就這樣過一陣子吧,不然會把衣服弄髒。」
安淳皺了一下眉,道,「你不用這么小心翼翼的,你走的時候,把這套睡衣帶走,反正我不會再要了。」
他的話讓肖淼愣了一下,低下頭臉紅地笑了,那笑裡面帶著的慚愧和小心翼翼,讓安淳心裡不好受。
安淳在晚上兩三點鐘的時候,總算是躺在chuáng上準備睡了。
柔軟的chuáng墊,輕軟溫暖的鵝絨被,房間裡染著淡淡的薰衣糙薰香,明明很疲乏了,他卻不怎麼睡得著。
一牆之隔的客廳里,沙發上的肖淼,他睡著了嗎,他在想些什麼呢。
安淳遇到肖淼,那些被他一直封鎖起來平常不願意去想的記憶被翻了出來。
讓他非常不好受。
他想到他當年,最開始被帶回顧家的時候,他也像肖淼這樣,小心翼翼,感恩戴德,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別人給他的任何一點恩惠,他都仔仔細細地記著,然後更多地回報回去。
他的母親是顧家老爺子明媒正娶的繼室,他母親安氏當時被稱為M城的第一美人,家庭富裕,年方二十出頭,卻嫁給了已經年過五十的顧家老爺子為繼室,那不過是顧老爺子好色,看上了他母親,費盡手段把她弄到了手上。
他母親另有愛人,嫁過去假意奉承過了半年日子,就趁著一次出去會閨蜜逛街而逃跑了,和她的愛人遠走高飛,沒想到她的愛人,也就是安淳的父親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聽到顧家的名號心裡就已經想打退堂鼓了,奈何是個傾城美人在面前,才鼓起勇氣帶著他母親私奔了。
沒有私奔太遠,兩人就被找到了抓了回去,男人被沉了海,女人肚子裡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她哀求著顧老爺子沒有把孩子打掉,她從此在那個家裡活了下來。
這個孩子,就是安淳。
他是他母親追求愛qíng的見證,不過這個見證,只是見證一場笑話罷了。
安淳的母親安氏並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顧老爺子的深沉又狠辣的xing格讓她沒有辦法和他生活,在安淳一歲多的時候,她又抓到機會帶著他逃跑了。
安淳從三歲有記憶到七歲時候,他是和他母親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過的,他的母親,每天早上從山上農民那裡買擔下來的蔬菜水果,然後用一輛三輪車騎著轉賣,賺一點小錢養活兩人。
那時候安淳以為她母親生來就是這樣的為了一兩毛錢和人爭執不休的女人,每天和蔬菜水果打jiāo道,頭髮亂糟糟地挽著,臉上是被風chuī出的gān裂,已經不復白皙和光潔,高挑的身子穿在一二十塊錢一件的寬大的衣褲里,遮住了身形,手指常年皸裂。
只有她臉部的輪廓還顯出當年被稱為第一美人時候的jīng致,但是,即使有這樣jīng致美妙的輪廓,也不會有什麼人過多注意的。
當夜裡,她用德語讀著尼采的書給他聽的時候,他覺得那是世間最美妙的歌曲,聽不懂,但是優雅動聽,像是催眠曲,伴著他入睡。
他那時候,從不知曉自己的母親是個不一般的母親,以為她和周圍鄰居家裡的任何一個孩子的母親一模一樣。
安淳曉事很早,五歲時候就可以為他母親燒水煮麵條,打掃屋子,可以走幾條街去買米麵。
但是他也自卑,因為周圍孩子都去上幼稚園的時候,他卻沒有去。
母親每晚教他認字讀書,卻沒錢送他去上幼稚園。
去幼稚園裡,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蹺蹺板,玩砌房子,學畫畫,這些等等,都是他嚮往的事,聽隔壁的小朋友說起時,他就十分嚮往。
但是他乖巧地不敢和母親提起,因為他知道那天文數字一般的五千塊錢學費,對母親來說太多了。
母親說讓他要乖的話,他時刻牢記在心裡。
所以,當有一天,他小學放學自己走回家,看到家門口停著好幾輛漂亮的車子,周圍圍著不少鄰居竊竊私語,他就完全懵住了。
因為他沒有父親,他曾經在小夥伴們面前說過豪言壯語的,他的父親,必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會有很多車,各種車都有,會來給他非常多玩具和好吃的零食。
現在這種事qíng發生了,他卻懵住了。
他被陌生人帶到他母親面前去,他母親jīng神萎靡地在哭,看到他,就更是控制不住眼淚。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那時候已經非常懂事,乖乖站在他母親面前安慰她,讓她不要哭。
之後那個他叫大哥的人,他還記得他當時的話,他說,「母親,您就跟著我們回去吧。您看,小弟也這麼大了,總不能在這裡讓他隨便和什麼人混在一起上學。父親他身體已經不好,他很想您,知道您在這裡,他雖然自己不能來,卻馬上派了我來接您回去。」
他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他一向冷靜而堅qiáng的母親抓狂的樣子,她像是瘋了一樣大叫,「你們為什麼不能放過我,我現在已經這樣了,哲霖,你就放過我吧,你回去告訴你爸爸,你說我已經丑得不能再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太多了,衝著你們顧家去的漂亮女孩子們,一定會很多的,他何必還要這樣對我。」
顧哲霖卻依然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他這個時候,還不到三十歲,高大挺拔的身材,雖然臉上帶笑,眼神卻非常深,威勢感十足,安淳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怕他。
顧哲霖說,「母親,您說什麼?父親他愛您,怎麼會因為您老了,或者沒有了以前的美貌而改變。」
安氏忍不住大叫,「他根本就不愛我,他就是個魔鬼,你們家裡的人全是魔鬼。我不回去,我不會回去的,你們不要帶我回去,我的兒子,淳兒,你也不要走。」
安淳伸出稚嫩的胳膊,抱住滿面淚水毫無理智的母親,說,「媽媽,我不會走。」
雖然這樣說,他和他母親還是被他大哥帶回去了。
他的母親被注she了鎮定劑,睡了過去,他戰戰兢兢地守在她的身邊,房車裡空間巨大,有chuáng有桌有沙發有洗手間甚至還有冰箱。
安淳第一次見到這麼豪華的房間,而且還是在車上,一邊覺得讚嘆,一邊又很是發怯。
顧哲霖坐在一邊用著電腦,卻沒有多看他和他母親,他的心思敏感,心裡感覺得到他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兄弟qíng誼。
雖然他在他母親暈過去之後,拉過他的手,說他是他的大哥,他們是一家人。
☆、第三章
第三章
安淳和他母親被帶回了M城,這裡是顧家的天下。
顧家是黑白兩道的生意都做,不過大部分生意是黑道生意,主要做軍火的生意,據說還有專門的殺手組織,接殺人的買賣,這是顧家被認為是M城這座huáng金城的隱形老大的原因。
除了黑道生意,白道生意也很紅火,雖然紅火,但知道顧家底細的人,就知道這比起其在黑道的影響可不算什麼。
一般人,對M城的顧家並不會有什麼了解,顧家是一座大部分埋在水下的冰山,露出來的只有不太引人注意的很小的一角罷了。
知道這座冰山有多大的人,才知道顧家的厲害。
安淳被帶回顧家的最開始一段時間,是被養在顧家在楠安山上的別墅里的,他的母親安氏卻沒有在這裡,而是被帶去了顧家主宅,安淳還從沒有和他母親分開過,所以開始的日子完全不能適應,他並不愛哭,卻依然想念母親和擔憂母親到哭,雖然哭,照顧他的保姆女傭人和家庭教師卻只是安撫他,並不帶他去見他的母親。
安淳從小被母親教育得xing格太乖巧了,在楠安山上的別墅里,他除了自己偷偷地哭,小聲地懇求傭人讓他見母親之外,別的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還要接受家庭女教師的授課。
他在這裡住了一個月左右,才見到了除了女傭人和教廷教師之外的另一個孩子。
比他大五歲的顧策霖。
顧策霖是顧家老爺子顧時謙的第四子,他會來這別墅,只是因為放假休養。
十二歲的顧策霖沉默寡言,總是做著自己的事qíng,對安淳並不理睬,似乎安淳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安淳雖然已經到這個別墅里居住了一個月了,但是這裡太大,四層樓高的空闊的大房子,每一層有大大小小十幾間房,不遠處還有傭人樓,還有大花園,太過寬廣的空間,讓安淳沒有安全感,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之前和母親一起住的那一間只有二三十平的房子。
那一天,他上完了課,躲在花園裡藤蘿樹下,將臉埋在膝蓋里嗚嗚地哭。
他其實並不想哭,但是太想母親了,他怕母親在別的地方死去,他永遠也見不到了。
他知道死是怎麼回事,他曾在大街上看到有人被車撞死,一個活生生的人成了不成形狀的爛ròu;他曾見到小貓咪被車碾死,最後只是地上的一灘ròu泥;他曾見到過隔壁家裡的阿公,死了,被送去火葬場燒掉,變成了一個陶瓷罐子裡的灰……
這些都在告訴他,死亡是一種什麼東西。
死亡就是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不成形狀的東西,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他害怕母親也會這樣離他而去,所以才哭。
他哭得傷心,沒有注意到他應該叫四哥的那個男孩子站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正默默看著他。
當他抹掉眼淚抬起頭來的時候,顧策霖已經坐在了距離他不遠處的石凳上,坐在那裡看書。
安淳長長的眼睫毛上還沾著淚珠,腿發了麻,慢慢站起來適應了一陣才因為哭鼻子被人看到了而覺得羞愧要離開。
顧策霖這時候叫住了他,說,「只知道哭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活下去的權利。」
安淳被他說得呆愣住了,因為他的話很yīn森,他抬頭看他,顧策霖只有十二歲,卻已經不矮了,瘦,卻目光深沉,一點也不像十二歲的孩子有的眼神。
安淳被他深邃而yīn沉的目光嚇到了,往後退了一步,直接在磚石砌成的花圃邊緣摔了,膝蓋跪下去,手掌撐在地上,柔嫩的手掌在石磚的稜角上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安淳在chuáng上輾轉反側睡不著,他打開了房間裡的檯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想十幾年前的這些事qíng,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他再也不用去過當年那些痛苦的惴惴不安的日子了,那他現在又為什麼要去想呢。
他攤開手,左手手掌上,依然還有淡淡的痕跡,那是當年被劃開的那條傷口留下的。
他起身來,看看chuáng頭鬧鐘,時間已經三點四十了,他發現這一晚,他又會失眠,便趿拉著拖鞋走到了廚房裡去,開了廚房燈,從冰箱裡拿了牛奶出來倒進玻璃杯里,要放進微波爐里熱的時候,想到什麼,便又拿了另外一隻玻璃杯出來,倒了大半杯牛奶,兩杯一起進微波爐里熱。
他站在那裡,盯著微波爐發呆。
微波爐旁邊是非常gān淨,gān淨到反光的烤箱,烤箱的烤漆外殼,映出他的樣子來,二十四五歲的他,和小時候的模樣,真是相差太多了。
他心裡感覺有點累,倒不是最近事qíng多,其實自從上研究生,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很輕鬆,累,不過是想到過往罷了。
微波爐時間到了,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這一聲才將他從恍惚中喚醒。
他端出兩杯牛奶來,一杯自己喝著,一杯端出去給肖淼。
客廳里的燈沒開,只因廚房裡的燈光和臥室里的燈光而被氤氳了一層淺淡的光,將客廳里的家具的輪廓淺淺映出來。
他知道肖淼也沒有睡,便把牛奶杯放到沙發前面的桌子上,對肖淼說道,「我知道你沒睡,喝杯牛奶吧,這樣有助於睡眠。」
肖淼從寬大的沙發里坐起了身來,文靜禮貌地端過牛奶,喝了一口之後,對安淳說道,「謝謝。」
安淳很快喝完了自己的那一杯牛奶,等著肖淼的也喝完了,就要接過他的杯子去洗,肖淼趕緊道,「安大哥,讓我來吧。」
安淳道,「給我吧,我不信任別人洗的東西。」
肖淼愣了一愣,很是不好意思地將自己手裡的杯子遞給他了。
他坐在那裡,看著廚房裡的光,神色複雜。
安淳在肖淼身上看到了當年走投無路的自己,看到了那個卑微的發怯的自己,要是當年,不是顧策霖,他一定熬不到如今。
正是如此想著,他臥室里的手機響了起來,肖淼聽到聲音,以為安淳沒有聽到,他不敢亂走,就坐在沙發上大聲地怯怯地提醒在廚房的安淳,「安大哥,你的手機在響,有電話。」
安淳擦gān了手,才走進臥室里去。
這麼晚了,還會給他打電話的,除了他的導師之外,就只有另一個人了。
他拿起手機一看,心裡一沉,去將臥室門關緊反鎖了,才接聽起來。
他沒有說話,因為緊張而讓呼吸稍稍濁重。
就是這麼一點呼吸上的變化,對方也能聽出來。
從電話里傳過來的是一個略微低沉,低沉到讓人覺得冷的聲音。
「淳兒,元旦節,你會回家來嗎?」
安淳閉了閉眼,又睜開後,才壓抑著煩躁說道,「現在是凌晨三點五十,請你以後不要在這種時候給我打電話,這是其一,其二,不要叫我淳兒,老子起jī皮疙瘩。」
對方居然笑了一聲,因為聲音低,這笑聲在清冷的暗夜裡就像是一條蛇從安淳背上爬過,讓他身體一顫,對方說道,「這時候還這麼好的jīng神,你沒有睡嗎。在你哥哥面前自稱老子,好像我們家裡沒有這種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