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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9:10 作者: 南枝
又重新回到了班上,黎素依然是沈默的,語文英語是不上課也沒有任何問題,數學和物理是上了課做了很多課外練習題也是完全不行,他熬著時間,熬著等自己從學校這個魔窟里解脫。
初二下學期,班上偷偷談戀愛的好幾對,但是不敢讓老師知道了。
黎素周末去書店裡買了書,從近路回家去,邊走邊看,聽到前方的聲音,他才抬起頭來,原來是兩個人在打kiss,然後女生又把男生推開了,男生又去拉女生,黎素呆立當場,想要轉身躲起來已經來不及。
這一對小qíng侶不是別人,正是翁洋和伍雁。
明明被撞破的是翁洋和伍雁,滿臉通紅不知如何辯解的卻成了黎素。
翁洋看到他,馬上就憤怒地衝過來,道,「你給我小心點!」
然後拉著伍雁走了。
黎素趕緊跑回了家裡去,心想要是把今天遇到的事qíng告訴老師去,兩人一定會慘了。
不過,他沒有這種意思,他才不耐煩管他們,雖然他和翁洋之間的仇不共戴天。
沒過一周,翁洋和伍雁之間的事qíng就被曝光了,兩家家長來校,伍雁哭哭啼啼地被迫轉了學,翁洋蔫頭耷腦地接受教訓。
本來黎素沒在意這件事,沒想到一周後,周末出門去學畫,在家門口不遠的轉角處,被人qiáng行拖了進去,而且被捂著嘴拖了好遠,在一個修到一半停工的工地上停了下來。
黎素差點被捂得背過氣去,不過轉身看到一群都是不良少年的人,就更讓他驚慌了。
黎素那一天沒有去夏老師那裡學畫,也不敢回家,在工地里躲到夜燈初上了,他才迷迷糊糊地偷偷回了家,又在家裡院子裡躲了好長時間,避開了家裡的保姆,回到臥室里,躲在浴室里神qíng極度冷靜,眼裡卻透著深度茫然和絕望,一直洗澡洗澡。
父親又沒回來,他最近總是說事qíng多,一周倒有兩三天要在外面過夜。
他聽到梅姨和小芬說悄悄話,說是他父親在外面有女人了,說不定過不久要結婚。
黎素對此很茫然,父親說了他沒長大不會結婚的,他明明還沒有長大,他怎麽能夠去結婚呢。
黎素不知道真正的猥褻是什麽樣子的,不過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沒臉見人了,去父親的一個書房柜子里摸出了他的一把藏刀腰刀,說是削鐵如泥的,黎素髮著狠,要去殺了那一群家夥,然後自己也跟著去死了就行,反正父親也要再結婚了,他根本沒有活著的意義。
☆、第十二章 千年不復朝
第十二章 千年不復朝
黎素懷揣著一顆必死的心,要去像個男人一樣復仇而死。
穿著長袖襯衫和長褲,把刀放在褲袋裡,手握著刀的刀把,刀把上是繁複的雕花,摩擦在手掌柔嫩的肌膚上,黎素忍著滿心的痛苦和酸楚,決定必須去為了男人的尊嚴而死。
但是走出了門,才發現不知道到哪裡去找那些歹徒,燈火輝煌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車輛,行色匆匆的行人,黎素迷茫在那裡,只好又走回了家。
梅姨看著一臉肅然的他,「素素,你到哪裡去了,夏老師來電話說你沒去上畫畫課呢。」
黎素沒有回答,漠然地往樓上走,手緊緊握著那把刀的刀把,刀把上的雕花將他的手磕得死疼,但他並不放開。
「素素,怎麽不說話,這麽大孩子了,怎麽一點也不聽話了呢。」
「素素,你在外面吃晚飯了嗎,要熱飯你吃嗎?」
黎素一概不應,走回了臥室里去,坐在chuáng上發了一陣呆,想起來什麽,去拿了chuáng頭的電話,開始給伍雁家裡打電話。
伍雁父親接的,知道他是她的同學,並不樂意給轉接,好半天轉給伍雁了,黎素道,「伍雁,是我,黎素。」
伍雁啞著嗓子,「是你去告訴老師的是不是,是你是不是?我們以前不是朋友嗎?」
黎素想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那群混蛋扒光,被捏來捏去的事qíng,就噁心得想要對伍雁大吼,但他壓制住了,道,「不是我。」
伍雁道,「就是你,你恨翁洋不是嗎?」
是的,黎素想他恨翁洋,他這一輩子還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恨得要去和他一起死。
黎素想他將要去用自己的鮮血證明自己的血xing了。
他說,「不是我,我恨他,但我又不恨你,他又沒轉學,是你轉學了不是嗎?」
伍雁嗚嗚地哭了,黎素說,「他家在哪裡呢,我找他有事,或者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也行。」
伍雁qíng緒崩潰,黎素好半天才要來了翁洋的電話,不是家庭電話,是手機號碼。
黎素很平靜地給翁洋去了電話,「是的,在橫橋街樹下見面,你不去就是孬種。」
翁洋道,「你才是,你敢不來就是女人,娘娘腔。」
黎素吼道,「你才是,讓伍雁轉校,自己好好的,你才是不是男人,你才是女人!」
翁洋氣得大罵,「你給我等著,今天上午的教訓不夠是不是。」
黎素拍下了電話。
他握著刀出去了,離開家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新家才來住了一年多,燈太亮了,亮得家裡的一切都像是假的,爸爸說的爬山虎會很快爬滿外牆,其實是騙人,梅姨在看電視,小芬在和家裡打電話,父親肯定在外面和他將來的新媽媽在一起,這裡沒人需要他,出院子的時候,那棵院牆邊的櫻桃樹,櫻桃長了一些,小小的,還有些綠,根本是又酸又澀,沒辦法吃的。
他在心裡說,啊,永別了。
橫橋街在學校附近不遠,黎素走過去的時候,整個人帶著平靜和憂傷,越是這樣,越不後悔。
翁洋已經在坐在橫橋橋頭等黎素,橫橋是一座不長的石橋,高大的huáng桷樹在橋頭,足有兩三個人合抱那麽粗。
除了翁洋,還有上午欺負黎素的那一群人,想到他們把自己壓在柱子上的事qíng,黎素平靜的心又湧起了洶湧的怒氣。
黎素還沒有走近,其中一個高瘦男生扔下嘴裡叼著的菸頭,對黎素招呼道,「喂,妹妹,有帶錢嗎,早上的幾百花完啦。」
黎素沒有理睬他,短小的腰刀在口袋裡出了鞘,走近坐在那裡的翁洋,他突然從拔起刀,飛快地朝他撲過去,大家一時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或者並不覺得他是能夠這樣兇狠的。
刀從翁洋的臉上划過,瞬間見了血,翁洋痛得大叫,黎素又向他扎過去,所有人在最開始的震驚之後,趕緊過來制止黎素,黎素已經瘋了,他的怒火,他的痛苦,他的孤獨,他的悲傷,他無法派遣的壓抑……這些都化成了他眼裡的鮮血。
黎素像個瘋子一樣揮舞著手裡的刀,最後被抱住,刀被扔到了一邊,幾個人對著他拳打腳踢,黎素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路過的人,有大人報了警,後來的事qíng黎素幾乎不記得,等在醫院裡醒過來,黎素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發呆,眼中一點神采也沒有。
黎長恩坐在病chuáng邊,看他醒了就叫他,「素素?素素……」
黎素的目光並不轉到他的身上去,而是望著不明的虛空,那裡空dòng無物,似乎又有黎素所需的所有。
黎長恩眼裡有著血絲,手摸上黎素的臉頰,叫他,「素素,怎麽了?看看爸爸啊,看看我。」
黎素不應,依然望著虛空,過了一會兒,黎長恩才看到他張口,但是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將耳朵湊上去,才聽到他是在背詩。
「荒糙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嶕嶢。
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
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
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將輓歌背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他已經堪破了生死,明明,明明才十二歲多而已。
黎長恩心裡難受得要命,在他被打得瘀青了的臉上親了親,低聲道,「素素,別背了,爸爸在這裡呢,爸爸在啊,別背了,好不好?」
黎素根本看不到他一樣,自己嘀嘀咕咕地說,「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聲音還帶著童音的稚嫩,又像是在唱歌,黎長恩很想哭,親吻他的臉頰,「寶貝,別念了行嗎,爸爸在啊……」
黎素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裡,外界的任何東西都對他造不成刺激。
他身上的傷倒不是很嚴重,都是一些瘀傷,檢查了沒有臟器受損。
黎長恩將他帶回家去療養,黎素像個人偶一樣由著黎長恩抱下車,抱進臥室里去,餵他吃飯,他倒是好好地吃,晚上也迷迷糊糊地很快睡著。
但是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在噩夢裡大聲說,「我來了,我跟著你們來了,爸爸,再見了,不,永別了……爸爸……再見了……」
黎長恩被嚇得不輕,要把黎素叫醒,黎素卻突然哭起來,又趴在chuáng上就吐了,黎長恩大聲叫著,讓保姆上來。
黎長恩擦了擦兒子的嘴,用毯子將他裹緊,自己穿著睡衣和拖鞋,就飛快地抱著他下樓去醫院。
黎素半夢半醒,一直在哭,嘴裡叫爸爸,卻是說「再見了,永別了……」
很快去了附近的一家私人醫院,黎素被餵了降燒藥,又扎針輸液。
他一時冷一時熱,眼淚水一直流,黎長恩看他這樣,心也碎了,將他抱在懷裡,輕柔地撫摸他輸液的手。
黎素到早晨時燒才退了,也不哭了,軟綿綿地睡在黎長恩的懷裡。
黎素之後一直jīng神恍惚,他一直認為自己已經死了,對著黎長恩說再見,黎長恩沒辦法顧及工作了,在家裡陪著他。
黎素這樣自然也是沒法去學校了,給請了長長的病假。
而且學校里也知道了黎素拿刀捅了翁洋的事qíng。
翁洋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卻是毀容了。
黎長恩拒絕為他付醫藥費,並且說要把事qíng查清楚,他的兒子不會無緣無故拿刀去和人拼命,一定是翁洋又對他做了不可饒恕的事qíng。
但是他無論怎麽詢問黎素,卻是什麽也問不出來的,黎素陷在自己的世界裡出不來,迷失在那蒼蒼大山里,陷在那千年不復朝的世界裡,認為自己已經死了,和一切做了告別。
☆、第十三章 風在chuī,我要走了
第十三章 風在chuī,我要走了
過了好幾天,黎素才從那認為自己已經死了的狀態回過一些神來。
黎長恩調查黎素和翁洋之間的事qíng也有了突破,有人說了黎素被拖到工地上去的事,工地上還有黎素掉在那裡的畫具,他們說只是羞rǔ了黎素一番,並沒有真的怎麽對他。
黎長恩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他覺得是自己對黎素說了,讓他要像個男子漢一樣處事,才讓黎素拿著刀去殺人,變成了陷在這個樣子。
那時候心理諮詢行業還很慘澹,國內根本沒有很像樣的心理諮詢師,黎長恩聯繫了香港的醫生,要帶黎素去那邊治病。
那天,他在chuáng上抱著黎素,對他說,「素素,我們去香港住幾天好不好,你病了,我們要去看病。」
黎素看著他,已經能夠認出黎長恩,低聲道,「爸爸,有風,風在chuī,風在chuī啦。」
這是chūn末夏初,臥室里窗戶關著,又還沒到開空調的時節,房間裡根本沒有風。
黎長恩抱著他,拍撫他的背,「素素乖,沒有風,沒有風。」
黎素要掙脫他下chuáng去,「不,風在chuī,不,我要走了,爸爸,我要走了。」
他對著黎長恩,說得一本正經。
黎長恩心痛難忍,緊緊拉住他,「寶貝,別走,你要走到哪裡去,你告訴爸爸,你不陪著爸爸了嗎,你要走到哪裡去。」
黎素望著他,用手揮舞著,「風chuī到哪裡去,我就要到哪裡去了。爸爸,再見了,我要走了,風在chuī,風在chuī啦。」
黎長恩緊緊擁著他,將他揮舞的手也抓住,「素素,別走,風來了也別走,爸爸在這裡呢,你不陪著我了嗎?」
黎素盯著他看,輕聲道,「爸爸有人陪的,新媽媽要來陪你,我要走了,風來了,風來了……我要走了……」
黎長恩眼淚再也沒忍住,眼眶濕潤,眼角泛淚。
好不容易把黎素安撫住了,黎長恩讓他先休息,等下一場風就好,再等等,再等等……
黎長恩去給醫生打了電話,又說了黎素現在的狀況,希望能夠將預約的時間提前,而且去定了提前的機票,他給黎素收拾東西,要帶他去看病。
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黎素就跑回了旁邊他自己的臥室里去,這間臥室已經成了他的畫室,他井井有條地夾好畫紙,調顏料,拿起畫筆……
黎長恩來看他,黎素筆下的畫已經有了雛形,那是一片糙地,一半陽光一般yīn暗,一株高大的樹在陽光里,用了深藍色的樹葉,在yīn暗裡,是一棵蒲公英,風來了,能夠看到風來了,蒲公英被chuī了起來……
整個色調看著就晦澀而讓人難受,黎長恩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黎素要說風來了他要走了,他現在把自己當成了一株蒲公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