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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可實際上他比看上去的qíng深得多,甚至連燈籠上的破口,院裡桃樹樹gān彎著的弧度,井口邊的裂痕,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裡的一切都跟當年一模一樣,時光被這裡的主人近乎執拗地鎖在了百年之前,分毫未動。
☆、第58章
殷無書站在大街正中間,緩緩地掃了一圈,聽著遠遠近近的各種聲音,突然道:「確實吵鬧。」
垂著目光的謝白聞言抬頭,一時間不知道他為什麼說起這個。
殷無書眯了眯眼,像是在回想什麼似的淡淡道:「我在古陽街住了有多少年,我自己都記不太清了。這些店鋪叫什麼名字,門口有沒有掛燈籠,掛的是紅皮還是白皮的,住了有哪些人,我之前從來沒注意過,也確實跟我無關,我之所以住在這裡也只是因為我應該住在這裡,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我也很少會有『喜歡』或者『討厭』什麼東西。」
謝白「嗯」了一聲,「唯一明確討厭的大概就是灰塵和泥土。」
「總結得很到位嘛。」殷無書懶懶一笑,抬手一指東面的那條街,「你住進來之後,我才頭一次有興致去逛逛,還是為了哄個小娃娃。這周圍逢年過節的民間活動,我從來沒有關注過,帶你去的那些集市燈會,我其實也都是第一回去。」
謝白有些詫異,不過轉而又明白了----妖市那樣的百里長街和滿目琳琅看多了,殷無書又怎麼可能會對民間的集市有興趣……
殷無書每次去,都是為了逗他開心,帶他去接觸熱鬧的地方,看他沒見過的小玩意。
「這麼驚訝?看來我裝樣子裝得不錯啊。」殷無書笑道,「那時候突然覺得,人間這些灰撲撲的長街小巷也別有風味,這條古陽大街熱鬧得挺有意思。」
他說完略一停頓,眼睛又微微眯了起來:「不過也有煩人的時候……你搬走之後,這條街一天比一天吵,就這布莊裡那對加起來年齡能過百的夫妻,一個笑起來像抻了脖子的老鵝,另一個叫嚷起來像炸著毛的雉jī,沒完沒了。還有婁銜月那院子,不論是打酒的還是釀酒的,從早到晚嘴巴就沒歇過,有時候鬧得我真想招片雲過去對著那院子澆一波bào雨,把人全轟了。」
「好在我還沒缺德到那種程度。」殷無書說著自己笑了一聲,「那時候覺得店家也吵,街上往來的人也吵,就連風chuī著院子那些桃樹梅樹,葉子嘩嘩響,我都覺得吵得腦仁疼,後來煩得不行,我就把樹全砍了,房子也轟了重換了個不帶小樓的,風聲能小點兒……」
謝白聽著殷無書的話,有些怔愣。
這些和他住在這裡時的感受一模一樣,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又從這裡搬出去,搬進了那個普通的居民小區里。他本以為在過去的一百多年裡,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這種反覆的qíng緒里掙脫不開,現在才知道,不只有他一個……
百年來積壓在心裡的qíng緒突然就散了大半,連帶著這街頭巷尾的吵鬧人聲聽著都順耳多了。
謝白偏頭沖殷無書道:「你要在大街上站多久,不打算進門了?」
殷無書挑了挑眉,「進,就等著你這句呢。只不過在這條街上,西裝革履的總有些不太協調。」
謝白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就你講究多,走了。」
說完他大步流星朝太玄道的舊院子走去。
謝白抬手推開院門,裡面桃花灼灼成霞,時節正好。他抬步邁過門檻,進了院子。剛走沒兩步,就發現身後的殷無書停在了門口,沒有進來。
「怎麼不進來?」謝白轉身有些奇怪地問他。
殷無書答非所問道:「桃花開得剛好。」
謝白面無表qíng:「剛好了一百年了,你傻了麼?」
殷無書依然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抱著胳膊倚著門,噙著一絲笑看著他,道:「少年,商量個事。」
謝白:「……說。」
「能不能換一身行頭,暫時滿足一下我這個窮講究的人。」殷無書撓了撓下巴。
謝白嘴角一抽,又掃了眼院子裡的一景一物,不qíng不願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應答,聲音剛落,他的頭髮已經變得極長,身上的襯衫大衣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當年慣穿的一身白衣,寬袍大袖,袂下生風,跟當年一模一樣。
百年已過,大夢才醒。
殷無書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而後突然抬手敲了敲已經打開的門,「篤篤」的木聲落下,他張口道:「在下自百年後而來,桃樹下的這位謝姓仙官可有話問?」
謝白:「……」
他張口想說你傻了嗎,但是對上殷無書含著笑的目光,又忍了回去,憋了半天,終於還是搖頭沒好氣道:「沒有。」
「好,那我有話想問你……」殷無書頓了一會兒,緩聲道:「這一百三十二年我總是會夢到這裡,夢見你從外面推門進來,拎著從婁銜月那裡拿來的酒,跟我說你回來了。」
謝白一窒。
「我想問你……有這百年的事qíng橫在前面,你還願意回家麼?」殷無書靜靜地看著他,眸子裡的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斂回去了,這輩子頭一次顯得如此認真。
百年裡發生過的所有事qíng像不斷下落的桃花瓣一樣,紛紛從謝白眼前滑過,擾著視線。
而後風止,樹靜。
塵埃落定,一片清明。
樹下的人依然站在樹下,門前的人依然倚在門前。
謝白淡淡道:「現在這裡是我家。」
殷無書立刻應和:「嗯,好,你家,那你願意讓我回家麼?」
謝白揚了揚下巴,不咸不淡道:「進來吧。」
殷無書笑了,他站直身體,抬腳要邁門檻,就像邁過兩人之間橫亘的那一百多年一樣,結果謝白跟著就來了一句:「主人換了,你進門的身份也該換了吧。」
「哦?」殷無書挑了挑眉,大概頭一次碰到謝白這麼主動,很有興致地問道:「換成什麼?」
謝白一本正經道:「爸?」
殷無書跨門檻的腳一抖,差點一個跟頭栽進來:「……」
謝白抿著嘴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眼睛彎起來,亮極了。跟當年惡作劇成功之後的表qíng一模一樣。
殷無書一腳在門裡,一腳在門外,表qíng十分一言難盡,他尷尬了半天,擠了一句話:「別鬧!你這麼一喊,讓我覺得我像個變態,我進還是不進……」
謝白挑了挑下巴道:「我覺得在婁姨他們眼裡,你已經是了。不挖心不舒坦的人,出去說自己不是變態,誰信啊?」
殷無書:「……少年,我發現你今天嘴巴格外凶啊。」
「你教的好,一脈相承。」謝白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看他,結果下一秒眼前便是一花,剛才還停在門口的殷無書轉眼就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距離近極了。
他個子極高,這麼近的距離下,即便是謝白,也得微微仰臉才能直視他的目光。
殷無書抬手輕捏住謝白的下巴,垂著目光道:「說得還挺有道理,讓我回都沒法回。」
謝白眼睫一顫,也垂下目光,僵著聲音道:「所以呢……」
「所以只好堵上了……」殷無書低頭用鼻尖在他鼻尖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吻了上去,最後的話音湮在唇fèng里,低得像呢喃一樣,幾不可聞。
☆、第59章
「喵----」的一聲奶貓叫嚷使得謝白終於朝後讓了讓,跟殷無書分開來。
謝白睜開眼,眸子裡蒙了一層水霧,表qíng顯得有些茫然不清,他略微蹙眉定了定神,目光落在殷無書的胸前。
就見那隻小黑貓已經順著殷無書的腳一路張牙舞爪地爬跳到他心口了,四肢並用地扒在那裡,一邊嗷嗷叫著,一邊高難度地騰出一隻前爪,給了殷無書一巴掌。
殷無書:「……」
謝白:「……」
所有旖旎瞬間dàng然無存,謝白看了看兇巴巴的小黑貓,又看了看眯著眼的殷無書,有些哭笑不得。
一人一貓居然認真地對峙起來,幼稚得不行。
殷無書垂著目光居高臨下地掃了眼扒在自己心口的小貓崽子,然後抬頭一本正經地沖謝白道:「我現在把它扔出院子怎麼樣?」
小黑貓聽懂了似的又是一爪子,撓在他下巴上,而後一個翻身,蹦進了謝白懷裡,耀武揚威地瞪著他。
謝白:「……」
自己跟自己也能這麼頂針,謝白算是見識了。
他沒好氣地撓了撓小黑貓的下巴,沖殷無書道:「現在嫌麻煩,有本事當初別挖。」
殷無書一愣:「你知道了?你怎麼知道的?」
謝白順口答道:「猜的。」
殷無書:「……」
說起這挖心認主以命換命的事qíng,謝白就忍不住冷下臉來,他盯著殷無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下次你如果再做這種事qíng,我就跟你對著挖,你挖一顆心,我挖一顆心,你挖兩顆,我再多挖個肺,血洗古陽街,不開玩笑。」
殷無書:「……」
他一言難盡地看了謝白半晌,又湊過去低頭堵了他的嘴,一邊吻一邊道:「張口就這麼血腥,跟誰學的,你還是別說話了吧……」
說完,他藉機拎起謝白懷裡總搗亂的小黑貓,吧唧丟在了一旁的石桌上,還順手落了個籠子似的禁制,把它圈在了裡面。
小黑貓眼睜睜地看著謝白被吻得耳朵根泛紅,後退了兩步,被殷無書抵在了桃樹上,桃花被撞得撲簌簌落了許多,鋪散在腳下。
死死壓了百來年的qíng緒根本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點觸碰能宣洩的,總想著親昵一點,再親昵一點,把百年làng費的時光全部都補回來。
殷無書讓開的時候,謝白已經有些透不過氣了,好不容易汲取到一點空氣,重重地喘著。往日裡總顯得蒼白的膚色終於有了點血色,從脖頸漫上來,聚集在耳朵尖,半睜著的眼裡籠了一層水霧,顯得有些迷茫。
有一瓣桃花擦過謝白清晰的眉眼,落在他頸窩裡。
殷無書垂眼看了片刻,而後低頭叼住了那枚桃花瓣,低低道:「想喝桃花酒了,這裡的婁銜月釀不釀?」
謝白頸窩被他觸碰的時候,身體一顫,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喘著氣道:「除了這院子,其他的都是假象,只能聽到聲音見不到人,哪來的桃花酒釀給你。」
殷無書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想拿你下酒。」
「你……你別這樣說話……」謝白被頸窩裡殷無書說話帶出來的呼吸弄得頭皮發麻,仰了仰臉,背抵著樹,腰裡有些發軟。
「沒有酒,就著桃花也不錯。」殷無書說著又叼走一片落在謝白下巴上的桃花瓣,而後順著下巴一下一下地吻下來……
老巷桃花漫漫,日色西斜……
院外有人經過,嘻語聲清晰如真。謝白身體一僵,眼眶周圍蒸出了一圈粉色,忍不住抵住殷無書,急道:「人……有人……」
「你自己不是說過麼,都是假的。」殷無書寬慰了一句,便又繼續。
謝白嗚咽一聲,忍不住弓起了腰……
……
小黑貓被解了禁制放出來的時候,眼睛都有些轉不溜了,恍恍惚惚的走路一搖三晃,似乎遭受了五雷轟頂般的打擊。
謝白脖頸上紅cháo未退,額頭抵在殷無書肩窩上,闔著眼,一聲一聲地喘著氣。
殷無書三兩下用半落的寬袍將謝白掩住,而後一個閃身便沒了蹤影,去挪他慣用的那塊溫泉來洗澡了。
小黑貓失魂落魄地跟過去,嗷嗷地直撓門,大有要跟殷無書gān上一架的架勢。
自己跟自己對立這種高難度的事qíng,也只有殷無書這種人能gān得出來了。
第二天清早,謝白忍著腰裡的酸勁僵著身體出門的時候,指著院子裡禿了一半的桃花樹,面無表qíng地沖殷無書道:「桃花要是掉完了,你就可以不用來了。」
說完,直接丟了道靈yīn門把自己送去了法醫中心。
殷無書:「……」
他來得有些過早了,比平常提前了半個小時,老陳他們都不在,只有唯一的姑娘小沈到了,正要去茶水間泡杯咖啡醒神。
小沈回來的時候,謝白剛在椅子上坐定。她遞了杯咖啡過來,而後有些奇怪地盯著謝白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我說怎麼看著有點兒怪呢,你以前襯衫扣子不扣全的,今天突然扣到頂了,看著有點兒不太習慣。」
謝白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喉嚨里。
他偏頭咳了兩聲,隨口扯了個理由:「有點感冒,嗓子疼不好受風。」
小沈「噢」了一聲,頓了頓,而後又「噢----」了一聲,第二次尾音拖得有點兒長,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似的。
她眨了眨眼,抱著咖啡杯坐到謝白前面的辦公椅里,而後仰天嚎了一聲:「好不容易來個帥哥,又被搶啦----」
謝白:「……」
「怎麼了小沈,大早上號喪啊……」老陳他們陸陸續續到來的時候,就聽到她的尾音,紛紛被嚇了一跳。
江昊然揉了揉太陽xué,吐槽道:「嘿,你猜怎麼著,你這魔音一亮,我徹底嚇醒了。」
小沈氣勢滔天:「滾。」
這一天的天氣異常的好,碧空如洗,陽光暖融和煦,照得人懶洋洋的,閒散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