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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他剛走兩步腳下便是一頓,因為在他不遠處的台階下面,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高腿長,穿著一身黑色的羊呢大衣,乍一看跟謝白身上穿著的這件差不多,只是那人從不扣前面的衣扣,一貫敞著前襟,露出裡面鴿灰色的襯衫,好像這來往的寒風都chuī不到他身上似的。
不是殷無書是誰。
他看到站在階梯中間不上不下的謝白,嘴角彎了彎,道:「還真是閒不住啊,身體好了麼就衝過來體味生活?」
謝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發現此人確實是大修過了,氣色已經恢復得跟以往差不多了,看起來jīng神很好,又能暢快地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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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書沖他挑了挑下巴,道:「現在打算想起我了沒?」
謝白挑著眉和他對視片刻,而後抬腳下了台階,從殷無書身邊擦肩而過,道:「沒有。」
「誒----」殷無書有些好笑地跟上來,「你這氣xing有點兒大啊,都多少天了?」
謝白gān脆地回道:「不知道,沒數。」
殷無書:「……」
謝白拐到無人處便直接開了靈yīn門,三兩分鐘就到了臨市的東北邊郊。而殷無書也跟了過來,正溜溜達達地沿著槐門菸酒後面的一條小路往河邊走。
他站在兩座橋前左右掃了一圈,抬手揮了揮面前的浮塵,嫌棄道:「灰塵多得簡直能揉面……你又搬回來了?」
謝白「嗯」了一聲,抬腳便上了拱橋。
這河上一拱一直兩座橋本是不能亂走的,拱形的這座只有yīn客能走,其他人貿然上去,走到一半就沒路了,根本不可能進到yīn客的居所。但是此時謝白也在,殷無書便十分不要臉地也跟了上去。
謝白走他就走,謝白停他也停,反正就是不下橋,無賴至極。
因為有謝白開道的緣故,他所見到的就不再是只有半截的橋面了,還有前面的一片河中浮石,他跟著謝白按照複雜的順序,走到了盡頭,就見前面濃重的水霧裡,一扇門若隱若現。
門邊還蹲著一隻黑色的糰子,見到謝白回來後,仰臉「喵」了一聲,正是那隻小黑貓。
「我說怎麼不見了,果然被你順回來了。」殷無書瞥了眼那隻小黑貓,沖謝白道。
謝白踏上岸抱起門邊的小黑貓,留殷無書一個人站在圓石上,一邊抬手扣門,一邊答道:「什麼順回來?這是我撿的貓。」
殷無書:「好,你撿的就你撿的。誒,少年,今天我都到門口的,總能讓我進去看看了吧?」
謝白回頭瞥了他一眼,緩緩吐出一個字:「不。」說完連扣三下,門鎖應聲而開,一個閃身便到了門裡,抓著門邊就要關嚴實,被殷無書出聲攔住了。
「別關,你就開著門讓我看看也行啊。」殷無書開始了緩兵之計。
謝白把門內的東西擋得嚴嚴實實,毫不留qíng地搖了頭。
殷無書目光越過謝白肩膀,企圖朝裡面掃上幾眼,無奈謝白動了動身體,擋得更嚴實。他想了想,逗謝白道:「yīn客的居所一貫按yīn客的喜好來,難道少年你有什麼古怪的興趣,以至於門裡的東西不好意思讓我看見?」
謝白臉色先是一僵,然後木著臉道:「說完了?」
殷無書見激將法都沒用,轉而改打感qíng牌:「好歹我含辛茹苦養了你小一百年。」
謝白面無表qíng:「所以呢?」
殷無書:「……門板拍輕點?」
謝白二話不說抬了手,「咣」地一聲封了門,動靜大得身後的石橋都抖了抖。
殷無書:「……」
這天夜裡,謝白難得睡了場好覺,第二天大清早便醒了,早早地到了法醫中心。老陳、江昊然他們好好補了一晚上眠,眼袋和黑眼圈都消了一些,看起來不再那麼沒jīng打采的了,抱著咖啡杯一邊聊一邊開電腦。
一見謝白進門,他們便招呼道:「小謝來啦,剛好,給你泡好了咖啡,放你桌上了。」
謝白道了謝,剛走到自己桌邊,就聽老陳抱著杯子轉過來沖眾人道:「今天不能半死不活的了,得打起jīng神來,免得新調過來的領導看了還以為我們夜裡見鬼了。」
新調過來的……領導?
謝白喝了一口咖啡,莫名覺得眼皮一跳。
上午十點剛過,老陳接了個電話沖大家使了個眼色便匆匆出去了,片刻之後,他陪著一個高大男人走了進來,笑吟吟地做著介紹:「這位就是新調過來的領導,大家……」
老陳後面說的一大堆話謝白一個字都沒進腦,他眯著眼死死盯著裝模作樣溜達到他桌邊的人,趁著眾人不注意,在桌台的掩護下,抬手拽了一下「新領導」的袖子,咬著牙低聲道:「你過來搗什麼亂?」
昨天還等在大門台階下,今天就搖身變成新領導的殷無書笑道:「喲,今天終於記得我啦?」
謝白:「……」
老陳詫異道:「你們認識啊?」
殷無書「哦」了一聲,噙著笑點頭答道:「以前住一起。」
眾人傻了吧唧:「啥?!」
謝白:「……」
☆、第57章
自從殷大領導親自來辦公室作了一通妖之後,謝白這一天的班都沒有上好,一邊要防著殷無書搗亂,一邊還要應付老陳、江昊然他們的八卦yù,讓一貫「生人勿近」的謝白十分不自在。
偏偏始作俑者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才叫體味人間生活嘛,你以前那種游離在眾人之外,誰都不太想理的方式根本不叫體味,那叫靜靜地看你們這些凡人賣蠢。」
謝白:「……」
他有心噎殷無書一句,但仔細一想,這話他還真無可反駁。
殷無書得寸進尺地指了指眼睛,道:「你不太搭理人的時候,眼睛裡往往寫著兩句話,左邊是你好煩,右邊是快滾蛋。」
謝白面無表qíng盯著他看了一會,回道:「我有時候看你也是這種眼神,比如現在。」
殷無書搖著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邊走邊嘀咕:「惱羞成怒不夠沉穩啊小白同志。」
謝白:「……」
這麼來回搗了幾回亂之後,謝白簡直不能明白他跑來裝這麼個領導究竟圖什麼,拿他逗樂玩兒麼……
但是這種撩一下就撤,過會兒再來撩一下的模式,還真跟百來年前兩人住在一起的時候一模一樣。
殷無書的辦公室在他們對門,單獨個兒,所以也並不是全天都在眾人面前出現。
因為眾人手頭都還有各自要忙的工作,所以很快便恢復了正常的狀態,手上忙個不停,偶爾在喝杯茶的間隙閒聊幾句。這一整天下來,他們的聊天主題除了謝白之外,就只有貓。
甚至一直到傍晚下班的時候,幾人的話題都還沒有停。
江昊然跟老陳拎著包走在前頭,謝白一個人略落後幾步,剛出辦公室沒走幾步,殷無書就跟了上來,跟謝白並肩朝大樓感應門走。
「誒對了,老陳,昨天晚上我刷微博刷到個讓貓親近你的方法。」江昊然在前面跟老陳說著話。
老陳一聽來了jīng神,興致勃勃地問:「是麼!什麼方法?可別又是瞎糊弄鬼的。」
江昊然答道:「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據說是從某個馴shòu師那裡聽來的,說是在你家貓不老實的時候,臉對臉沖它眨一眨眼,它就軟了。」
「……」老陳嘖了一聲,不太信:「就光眨眼?這麼簡單?」
「哎----反正你家那祖宗天生不聽你的,試試又不會少塊ròu,大不了被多撓一爪子。」江昊然道,「我昨晚沖我家奶糖試了一下。」
「哦?怎麼樣?」
江昊然撓了撓臉:「不知道啊,畢竟我家奶糖本來就軟。」
老陳怒道:「……滾犢子!」
「我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原理,反正你試一下又不會死,萬一你家小祖宗真聽話了呢。」江昊然道。
辦公室里唯一一個姑娘小沈突然cha話道:「我也看過這個方法,說是衝著貓慢慢地眨眼睛就跟我們表白說『我愛你』差不多,貓一害羞,就軟了。」
剛出感應門,正要下樓前台階的謝白步子一頓。
前面的江昊然還在拿老陳打趣:「完了,那老陳你還是別試了,就你這張臉,沖你家祖宗眨個眼,它非但不會害羞,搞不好一怒之下把你臉撓毀容了。」
老陳從牙fèng里擠出一個字:「滾。」
一幫同事回頭打了個聲招呼便漸漸走遠了,很快便進了對面的小區,看不到人影了。
「回魂了沒?」殷無書站在謝白旁邊,懶懶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謝白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低頭匆匆下台階。
雖然他覺得剛才小沈說的解釋十有八·九當不了真,就算是真的,殷無書也不一定知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殷無書知道,之前做那動作,大部分也純屬是為了逗寄魂在貓身上的他,認真不了,但是……
他一看左右無人,甚至都沒等得及下完最後一級台階,就直接抖出一道靈yīn門,眨眼間便回到了住處的小河前。
殷無書跟昨天一樣,後腳就跟了過來,也不說話,就那麼懶懶散散地跟在謝白身後,上了拱橋。要不是他腿長步子大,早被下意識步履匆匆的謝白甩遠了。
直到兩個人依照複雜的順序踩過圓石,站在對岸鎖著的那道門前時,落後謝白一步的殷無書才有了動靜。他抬手沖蹲在門邊的小黑貓招了招,隔空一撈,搶先謝白一步,把小黑貓抱在了手裡,撓了撓小黑貓的下巴,而後狀似無意地道:「好在你那時候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然,恐怕要抬爪撓花我的臉。」
謝白正要扣門的手一頓,轉頭看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殷無書烏沉沉的眸子含著一點笑意對上了謝白的,跟多年以前一樣,他的目光里有種懶懶的漫不經心的味道,像是什麼都不在意,又像是什麼都明明白白。
他看了謝白一會兒,然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謝白心跳倏然亂了一個節奏,如果這樣他還不明白殷無書說的是什麼,就是真的太過遲鈍了。
他身側的手指蜷曲又鬆開,怔怔地看著殷無書,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適合說什麼。
殷無書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彎了彎眼,而後捉住他的手腕,帶著他的手指十分自然地扣上那扇門,道:「發什麼呆,幸好我記得你扣門的位置。敢問少俠今天能放我進門了嗎?」
他話音剛落,門也應聲而開,謝白幾乎是有些茫然地被他半推半帶著抬腳邁進門,偏偏臉上還下意識地故作淡定。
殷無書一腳剛踩進門裡,就張口作了個死,他放在謝白肩上的手指碰了碰謝白的耳垂,逗他道:「謝姓少年,你板著臉的時候,耳朵根為什麼會紅?」
被他這麼一碰,謝白身體一僵,這才猛地反應過來殷無書就要進門了,他一手捂著耳朵,回頭橫了殷無書一眼,而後二話不說就要背手關門,企圖把殷無書拍在門板外面。
「誒----」殷無書眼疾手快地抵住門板,而後一個側身,從半開的門中擠了進來,「連貓都不要了麼?」
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徹底關了個嚴實,又浮過一層金光,禁制重新合緊,再不是別人能進的了。
「你這住處究竟藏了什麼東西,這麼怕我看見?」殷無書一手抱著貓,一手拍了拍謝白的肩膀,「我既然進來了,就不是你趕得走的,臉別繃著了,放心,看見什麼我都不笑你。」
他們進門之後所站的地方是一條五六米長的巷子,像是屋子的玄關一樣,擋了兩邊的東西,讓人一時間看不出這地方有什麼特別之處。殷無書邊推著謝白朝前走,邊懶懶地打量著這條巷子。
早在之前,他問謝白為什麼從這裡搬走的時候,謝白回答過他,說是因為這裡太過吵鬧了。他那時候還調笑說「yīn客居所是按照yīn客心裡最偏好的樣子成的型,怎麼會逆著你的喜好來」,但是這會兒,在這條並不長的舊巷裡走的時候,他突然有了隱隱的預感。
「小白,你……」殷無書開口的時候,兩人也正好走到了舊巷盡頭,更多的景物完整地映進了他的眼裡----
巷子口的牆邊上支著一隻紙皮燈籠,原本的紅色褪了不少,顯得有些灰撲撲的,上面用黑墨寫著一個字「布」,這是一家綢布店,老闆是個彌勒一樣的中年人,老闆娘有張快嘴,能把死人說活,兩人常年吵吵鬧鬧,感qíng卻不錯,也很會攬客。
綢布店對面是一家酒肆,酒肆上懸著塊匾額,上面寫著兩個字「銜月」,醇厚的酒香一陣陣地順著風從院子裡飄來,酒肆老闆婁銜月整天跟自家八哥比誰嗓門尖,還養了一幫桃紅柳綠的小丫頭釀酒,嬉鬧起來聲音跟酒香傳得一樣遠。
從這裡一路往東,有各色店鋪,常年都熱熱鬧鬧的,往來的人絡繹不絕,白日裡人語不斷,是這一帶最繁華的一條街。
而一路往西,則有幾間大宅民居,一間間的院子相互挨著,夜裡煙火裊裊,燈影幢幢,當年的太玄道就夾在當中。
這是古陽街。
現在的古陽街早就變得面目全非了,除了婁銜月和洛竹聲,街上的人早已換了一代又一代。
但是在謝白住的地方,古陽街卻一直都在,銜月酒肆、桃塢典當、錢氏布莊、德興客棧……一個不少,完完整整。殷無書曾經以為、以謝白的xing格,就算住上幾十年百來年,他也不會記住周遭這些跟他並不相gān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