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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但是現在殷無書的這種優勢卻沒了……連挖心都不管用了,為什麼?
謝白被殷無書從小騙到大,習慣xing對別人的話保留三分懷疑,尤其對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個殷無書的半復刻版,說出來的話就更難讓他全心相信了。
瞬息之間,他心裡輪轉了好幾個想法,面上卻依舊沒有表現出任何表qíng。但對面的冰下人卻把他的懷疑摸得清清楚楚,那人噙著笑:「怎麼?覺得我虛張聲勢?如果我真的是虛張聲勢,他早該攻上來了,為什麼現在會僵持在這裡,一點兒沒有要動手的跡象呢……」
他的話是對謝白說的,目光卻依舊盯著殷無書,因為帶著笑的緣故,看起來有種挑釁的意味,似乎真的是有恃無恐。
謝白眉頭一皺,心下真的湧上來一股擔心,因為他發現冰下人確實不是在虛張聲勢。
就謝白對殷無書的了解,如果勝券在握,他根本不會給對方多說一個字的機會,因為他懶得聽。但是現在冰下人說了這麼多話,並且顯然沒幾句是他樂意聽的,他卻依舊保持著沉默,沒有貿然出手,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不過這念頭剛冒出來,擋在他身前的殷無書卻突然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道:「你既然不是虛張聲勢,那必然是勝券在握了,gān脆直接打過來好了,又何必站在那裡làng費力氣講單口相聲呢……」
謝白:「……」
差點兒忘了,擋在面前的是殷無書,對面那個跟殷無書也沒差,這個不愛聽人廢話,那個必然也不是什麼喜歡跟人拉家常的xing格,現在卻在這裡gān打雷不下雨,必然也是有問題的。
如果不是殷無書適時地cha了一句,謝白就真要被對方繞進去的了。
照這樣看來,殷無書確實不占優勢,但也不處於劣勢,這兩個人目前勢均力敵,但如果是單純的不勝不敗,也就沒必要站在這裡了,殷無書可不會貿貿然地衝出來làng費力氣就為了跟對方大眼瞪小眼。
所以現在的僵持是有目的的。
殷無書在等某個時機,對面的冰下人同樣在等。
想到這裡,謝白就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暗cháo又多了層,讓他連幫忙都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對面的冰下人被殷無書戳破了那層皮也並不介意,反倒笑得更深了:「所以我說你連挖心都不管用了,這要是以往,我就算空口說上一天,你都不會回一句,現在卻忍不住了,為什麼呢……」
他眸光輕輕一動,幅度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謝白卻覺得他瞥了自己一眼。
其實他這狀態在謝白看來有些古怪。一般人拖延時間等某個時機的時候,更傾向於穩住對方的qíng緒,讓對方放鬆警惕或者平緩戰意。沒有誰會一句接一句地撩對方,每段話都含著挑釁,生怕對方不生氣不激動似的……
把殷無書的qíng緒撩起來,除了真打起來更不留qíng一些,會有什麼好處呢?
除非……
謝白心思一動:除非殷無書的qíng緒直接跟他的戰力掛鉤,除非他們之間優劣勢會受到qíng緒的影響,並且是負面影響,這恰好和所謂的挖心串聯了起來。挖心是為了無yù無求無波無瀾,不受qíng緒左右。沒有感qíng的人就沒有弱點,無堅不摧,不會給人以任何可乘之機。而有了感qíng……
冰下人似乎有些可惜地「嘖」了一聲:「我還記得他丁點兒大的樣子呢,細胳膊細腿沒幾兩ròu,確實招人心軟。其實我本只指望這麼個小東西能對你有些影響,不用多,行事比以往稍多一點顧忌就行。」
他笑了一下:「頭兩年我感覺不到半點變化,還差點兒以為失敗了,直到第三年我才放寬心,結果安心了十來年你卻又自狠了一把,把心給挖了。」
謝白一方面知道這冰下人所說都是在gān擾他們的qíng緒,一方面卻依然忍不住順著他的話回想起百來年前的那些事qíng,因為他說的這些,尤其是那次挖心,謝白都知道得太清楚了。
而且現在想來,殷無書挖心之後的那段時間,qíng緒上確實淺淡了很多,變得愈加懶散。當年謝白還擔心了一陣子,總怕他因為挖心身體受損沒什麼jīng神,那種感覺持續了大約兩年之久才慢慢消失。
謝白正想著,突然感覺腳下突然有了一絲極其輕微的動靜----那是從厚重的凍原之下,不知多深的地方傳來的一聲響動,像是不大的風直透過紗窗的孔隙而發出的哨音。
那哨音悶在百米堅冰之下,又遠又輕,只響了一下,一個晃神就容易忽略過去。
他目光一動,朝殷無書和對面的冰下人各瞥了一眼,卻發現他們連神色都不曾變一下,好像對地下的動靜一無所覺一樣。
那冰下人甚至還在不停嘴地試圖gān擾殷無書的qíng緒,再提到挖心那件事後,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沖殷無書道:「不止你太過自信,就連我當初也以為要功虧一簣了。你現在想來後悔麼?後悔當初把心挖出來清空重來麼?要是不挖,有那十來年看著他從小長大的感qíng打底,哪怕再養個百來年,也頂多是個師徒親qíng,深點淺點的區別罷了,總不至於----」
他說著,突然頓住了話音,只噙著嘴角那點笑意,意味深長地看著殷無書。他這麼毫無徵兆地斷了句,謝白心裡也跟著一跳,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慢慢泛了上來,漲cháo一樣,從腳下開始填充,直到漲滿整個心口。
站了數秒之後,他才感覺到抱著貓的手指僵硬極了,脊背也僵硬極了,自己早不知什麼時候跟著冰下人的話繃緊了神經和身體,甚至連凍原之下重新響起了哨音都沒有察覺。
這次的哨音比之前qiáng了許多,一陣接一陣,像是冰層之下有股極其勁烈的風打起了旋,哨音越來越大,進而轉變成了呼嘯聲,大得人想忽略都不可能,這種時候,殷無書和冰下人如果再聽不見就是聾了。
但他們依舊是一副巋然不動的樣子。
謝白突然明白了,這兩個人一直在等的,恐怕就是這個時候。
這個念頭閃過的一瞬間,腳下八百里凍原突然開始guī裂,發出此起彼伏的咔嚓脆響,就連更遠處的冰一樣泛著光亮的山也開始一座接一座地爆開。
一時間,滿目都是大塊大塊的碎冰和四處飛濺的粉末,這些冰雪還裹挾著森冷的寒氣,讓本就沒有一絲暖意的空氣變得更加寒冷,每呼吸一口氣,連口鼻氣管都被凍得gān冷刺痛。
即便現在的謝白已經沒有ròu身了,依然感覺寒氣侵骨,像是把整個魂魄都浸泡在了冰冷至極的水中一樣。
密密麻麻的繁雜裂紋頃刻間蔓延八百里,覆蓋滿了整個凍原。而後突然一聲不堪重負的巨響,冰凍的地面瞬間四分五裂,大股大股的冰水瞬間從地底下奔涌而出,瞬間便把不再成塊的冰淹沒了大半,只留著不足米的高度,在幽深而刺骨的水中浮浮沉沉。
儘管這變故來得聲勢浩大,但是謝白也並非毫無準備,他在凍原陡然炸裂的一瞬間腳下一點,輕輕悠悠地浮到了半空。
只是這眾山傾頹,八百里凍原崩裂成塊毀於一旦還僅僅是個前奏。
浮在上層的冰以rò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融化,好像本來的凍原冰層是個完整的咒封,此時咒封被毀,連個全屍都留不了似的。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大大小小的浮冰已經消失不見了,遠處的山也沒了蹤影。
放眼望去,腳下只有無盡的黑水
那水幽深極了,顏色黑得十分反常,一點兒藍光都不泛,簡直像是淋漓盡透的墨汁一樣。
那黑水將整個大地覆蓋不留一點兒空地的時候,謝白突然感覺腳下出現一股極大的拉力。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就見那漫無邊際的黑水無風生làng,激dàng翻湧,大有一種要吞天蓋地的架勢。而正對著他腳下,一股黑水形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漩渦,那大得幾乎難以抗拒的吸力正是從那個漩渦深處撲來的。
彈指間,那漩渦越卷越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上了謝白的腳。
就在那一剎那,百里黑水也同時有了動作,無數條黑色的水龍伴著水花的爆響突然騰空而起,直衝向凍原中的三人。
一直對峙著的殷無書和冰下人在那瞬間陡然bào起。
只是兩個人的動作卻完全不一樣。
那冰下人黑袍如旗,衣袖翻飛,鼓著呼嘯的風猶如鬼魅一樣直撲過來。而殷無書卻毫不猶豫地轉身把後背留給了那個冰下人,直接一把攬住謝白,反手一道刀光拍散謝白腳上纏著的黑水,那一瞬間水光四濺,無數哀嚎聲從黑水中傳出來,接著那一整條便迅速滾落了回去。
謝白被他抱住的時候,還有些茫然,眨了一下眼才反應過來腳上一陣劇痛,灼燒感直接從被黑水纏繞卷刮的那一處升騰上來,簡直要連魂魄都焚燒gān淨。但是他卻顧不上這種痛感,因為殷無書在抱住他的一瞬間,帶著他直壓邊界,眨眼間謝白便感覺自己背後抵到了某一股推力。
殷無書靠在他耳邊沉聲道:「這裡壓著的是畢方十萬幽靈軍,吞靈噬魂,你沾不了,回去!」
他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好像剛才那冰下人所說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但是語速卻比平時快得多,似乎急急地要把謝白送出去。正說著,無數巨型黑色水龍集捲成形,紛紛簇擁在冰下人周圍,卻絲毫沒有朝他攻擊的意思,似乎是聽他cao控的。
殷無書話音未落。冰下人兩手微張,十根手指每根都牽著數條黑龍,在狂風鼓動之中帶著翻騰不息的黑龍直衝過來,他的輕笑聲夾雜在巨大的水聲中,伴著狂風呼嘯聲,由遠而近:「要是當初沒多此一舉把那顆心挖了,你說不定就不會愛他了。」
謝白瞳孔瞬間驟縮。
巨大的水聲眨眼間邊到了面前,張狂的黑龍弓著巨大的身體,猛地衝到了殷無書的背後,跟謝白近乎面對著面。
謝白垂在身側的雙手順勢從殷無書兩肋邊穿過,抬手便祭出一片黑霧,驟然鋪開數十丈,像一張凌空而至的屏風,橫在那些黑龍面前,想要阻擋他們的攻勢。
結果那些黑龍在碰到他的黑霧屏障之前,距離大約幾尺的時候,動作突然一僵,頭顱的部分猛地一低,巨大如山巒般起伏的身體紛紛痙攣起來,瘋狂掙扎著,在天地之間混亂成片。
那模樣,就像是被迫伏地受誅一樣。
謝白一愣,這才發現殷無書單手攬著他,另一隻手卻背在了身後,而那數十條黑龍脖頸間不知什麼時候都纏上了幾縷金色的絲線,一端在那些黑龍脖頸間繞了幾圈,另一端那絲線看起來雖然細如髮絲,似乎一割就斷,但ròu身還被捆著的謝白完全知道這絲線有多麼難對付,根本不可能割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冰下人直接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以至於殷無書gān脆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垂下眸光看了謝白一眼,而後低頭在謝白眼角邊蜻蜓點水地觸碰了一下,抬手猛地一推謝白,一把將他推進了那片離開凍原之地的霧氣里。
謝白只覺得眼前一陣天翻地覆,他張了張口,想說「不行」,結果當「不」字出口的時候,他已經身在了霧氣之外,殷無書的身影再看不見,迎接他的只有被驚動了的敖因。
那股之前阻擋過他的推力不合時宜地再次發揮了最大的作用,在他出來的瞬間,一把將他推到了數百米開外。
謝白有些茫然地看著橫在入口前張牙舞爪的敖因,以及那一片朦朦然的霧氣,一時間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冰下人的話,殷無書的話在他腦中jiāo替重複著。
他不想留殷無書一個人在裡面,即便殷無書qiáng大得根本沒幾個人能動得了他。但是他不知道進去之後究竟是真的能幫殷無書,還是會給他造成更大的阻礙,成為一個累贅。如果那些黑水下壓著的真的是畢方十萬幽靈軍,會吞靈噬魂的話,殷無書必然還要分心來護著他。
「小白!」一聲亮脆的聲音突然而至。
謝白猛地回頭,就見婁銜月和那隻鮫人正從遠處匆匆而來,而在他們身後,黑雲依舊沒散,妖氣滾滾,無數不同的靈力夾雜在其中,昏天黑地,一片混亂。混亂之中,隱約可見兩股隱隱的氣流相互纏鬥,似乎都想要徹底吞掉對方。
「老妖們都瘋了,這一路上沒一處太平的,到處都亂鬨鬨的打成一團。」婁銜月火急火燎地在謝白面前剎住步子,道:「殷無書呢?」
殷無書……
謝白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那片霧氣蒙蒙的屏障:「在裡面。」
他的音質一如既往地冷,只是這冷之中莫名有些空dòngdòng的,婁銜月一聽這語氣就皺起了眉,有些擔心地看他:「小白你沒事吧?殷無書在裡面怎麼樣?你進去過沒?這地界根本沒幾個人來過,不是裡面有十萬妖山和冰雪凍原,鎮著極其危險的東西麼?」
謝白:「是啊。」
婁銜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連古陽街都亂了,怪不得殷無書叮囑立冬和風狸片刻不能離開太玄道,現在那邊就靠他們和洛竹聲鎮著,不然簡直要翻天了。你怎麼了?你不會進去了又被殷無書轟出來了吧?那混帳跟你說什麼東西了麼?他那跑火車的嘴,沒幾句真話,你別……」
以謝白的xing格,不可能到了目的地光在門口站著gān等,所以婁銜月猜測他必然已經進去過了,至於他為什麼現在又站在了門口,除了被殷無書弄出來,不可能有別的qíng況了。畢竟謝白也是個犟脾氣,就連殷無書親口說的話他都不一定會聽,更何況別人,尤其在他孤注一擲的時候。
謝白眉頭微皺著,依舊盯著那片霧氣,沒回答婁銜月的話,也沒有別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