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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他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彎腰緊緊揪住心口。
緊接著,心口的地方便開始以心臟跳動的頻率一下一下地劇痛起來,不論是疼痛的位置還是那種鑽心剜骨的滋味,都讓謝白想到當年釘在他心口的三根銅釘。
那三枚銅釘在他當年睜眼的時候便消失了,也不知是直接長進身體裡跟胸骨融為一體了,還是「功成身退」地消失了,只在他心口留了三眼血dòng,又在轉眼間結疤掉痂了。
現在想來,應該是前者,因為很快,除了釘穿骨ròu的劇痛之外,心口處又多了被火燒一樣的灼痛感,即便隔著衣服,謝白的手指也能感覺到那種燙意,好像他心口真的燒起了一團火,燒透了衣服又灼傷了手指一樣。
那種痛感簡直煎熬難耐,謝白幾乎沒有jīng力去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引起的,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這種灼燒感的來源,因為除了心口以外,他周身其他地方的熱量都開始迅速流失。
就像是在擠一條本就很gān的毛巾,使勁絞上兩下,還能再流出一些水來。
謝白渾身上下所剩的最後一點熱氣全都匯聚在了心口,這裡燙得幾乎要化開,其他地方則開始慢慢僵硬凍結,這種寒熱齊聚的感覺,著實磨人得要命,幾乎只是眨眼的工夫,他本就蒼白的臉上便沒了一點兒血色,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又迅速化成了霜。
有那麼一瞬間,謝白恍然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五歲之前,回到被百鬼養屍陣反覆煎熬的日子。
他咬著牙撐了一會兒,終於支撐不住,「咚」地一聲單膝跪在了冰雪jiāo雜的地上。
「小白!」婁銜月驚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又「啊」地叫了一聲,下意識縮了一下手,「怎麼比這冰還冷?!」
他手指痙攣一樣緊緊揪著心口,小黑貓想湊都湊不過去,婁銜月和鮫人又驚得一時不知道怎麼回事,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在劇烈的疼痛中,謝白恍然聽見百千鬼哭聲cháo水般滿過來,悽厲驚惶。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探入他的胸腔,撥弄了一番,隨著一聲幻聽般的「咔噠」輕響,兩股黑霧從他心口游散出來,一股游移直上,瞬間便攀上了崖頂,直接繞在了殷無書身周,另一股則穿過厚重的冰層,纏住了冰中人。
崖上崖下的三個人被系成一體的剎那,天上黑雲劇烈翻湧起來,狂風憑空而起,巨大的威壓從三人身上震dàng開來,直接把婁銜月和鮫人撞得老遠,鮫人直接被撞出了魚尾原型,猛地咳了一口血,軟泥一般趴在地上,婁銜月斷線風箏似的直接落到了數十米開外,撐都撐不起來。
一時間,雷鳴夾著電閃在黑雲中滾滾不息,風雪似乎被某種詭異的吸力閒扯著,從崖上倒灌下來,瘋狂地撞著下面厚重的冰層。
謝白被劇痛占據了大半神智,唯獨餘下了一點近乎可以忽略的感官。他隱約覺得自己的身體成了一個空空如也的囊,有勁厚純澈的靈力從身體的一側灌湧進來,又從另一側奔涌而出。
但他卻分不清哪裡是進,哪裡是出。
山崖之上,殷無書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得一gān二淨,緊閉的雙眸微微顫動著,似乎想睜開,卻又受困於某種境況睜不開來。
以他為中心蔓延到冰層中的金線開始一根一根斷裂開來,每斷裂一根就會發出一聲鏗鏘的尖鳴,像是某種倒計時一樣,聽得人耳膜刺痛,內心不安。
而每一聲尖鳴響起的時候,崖壁那厚重的冰層上就會多一條裂fèng。
前後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冰壁上便布滿了長短蜿蜒的裂痕,蛛網一樣盤錯勾結,白色的裂紋將透明的冰面毀得一塌糊塗,掩住了冰中那個寬袍長發的人,使人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模樣。
就在殷無書身下最後一根金線也鏘然崩斷的時候,早已變成花面的厚重冰層轟然炸開,跟碎冰一起飛濺而出的,還有無數一指長的黑色細物,那是八十一根釘魂釘,有幾根飛彈出來的時候,擦著謝白而過,在他手上和臉側劃出兩道細長的傷口,滲出了幾滴血珠。
這點皮ròu小傷,此時的謝白幾乎完全感覺不到。因為他腦中有一聲清嘯直接劃破了厲鬼嚎哭之聲,震得謝白太陽xué一陣生痛,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了一口血。
那一口血吐出去的時候,那聲清嘯已經消失,他只覺得一陣狂風從面前掃過,帶著什麼東西呼嘯著離開了。
隨著那陣狂風消失,他心口的劇痛感也如退cháo般慢慢緩了下來,一點點減輕,最後只剩餘一點隱隱的難受。
謝白喘了兩聲,脫力地鬆開緊揪著心口的手,垂著頭沉寂了片刻,才有力氣睜眼抬頭。結果卻見那厚重的冰層已經崩裂殆盡,而冰中的人也消無聲息地消失了,不知去向。
他愣了愣,猛地轉頭看向崖上,就見一道黑色的霧氣裊裊散開,重新收回到他身體裡,而盤坐崖上的殷無書這才猛地睜開眼。
☆、第43章
他似乎極輕地嘆了口,垂下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到了崖下,停在了謝白身上。因為黑雲未散又背著天光,從謝白的角度,看不大清楚他眼裡的qíng緒。
即便剛才疼得幾乎沒有意識了,謝白還是很清楚,他的到來並沒有對殷無書有任何幫助,反而似乎妨礙了他的計劃,至少,在他身體出現異狀之前,冰中的那個人還沒有能掙脫金線桃之夭夭的徵兆……
儘管他並不清楚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跟崖上崖下的兩個人同時產生聯繫,為什麼會有那樣大股的靈力藉由他的身體通行灌注?
可不管過程多麼令他茫然,後果都已經擺在了眼前。他本意是不想讓殷無書替他單刀赴會,卻好像忙了倒忙。
謝白心裡多少有些自責和懊惱,他眉心壓出了一道淺淺的褶皺,一動不動地接著殷無書的目光,下意識地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因為彎曲的緣故在雪地上刮擦出三道淺淺的痕。
殷無書看了謝白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他這些微小的動作,突然沖他招了招手。
謝白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鮫人在雪上壓出了一個魚形的深坑,正翹著尾巴咿咿呀呀地哼著,婁銜月再更遠處一些,剛翻身從地上坐起來,揉著自己的腰。
他略遲疑了一下,沒什麼力氣的手撐了一下雪地,慢慢站了起來。
因為剛才冷成了冰,又在雪地里單膝跪了好一會兒,謝白只覺得周身的關節都變得僵硬起來,每動一點角度都發出「咔咔」的微響。
一直死死貼著他的小黑貓繞著他的腳踝轉了兩圈,仰著圓滾滾的腦袋,翹著細細的尾巴,小聲叫了兩下。
謝白沖它動了動手指,它便顛顛走開了一些,一個助跑,三兩下爬上了謝白的肩膀,一個勁地用毛茸茸的臉去蹭謝白的脖頸。
他順手撓了一把小黑貓的下巴,仰頭估算了一下山崖的高度,而後動了動手腳,一個翻身便像鷂子一樣繞著山壁掠了上去,又踏雪無痕地落在殷無書面前。
「怎麼又繃上臉了?」殷無書有些好笑地說道,聲音不高,微微帶著一點倦意,卻並沒顯露出失望或是不高興的模樣來。他伸手摸了一下謝白垂著的手指,皺著眉「嘖」了一聲:「比這天山雪峰還冷,夠格給它當爹了。」
謝白卻沒心思跟他笑,他被殷無書捏著的手指蜷了一下,皺著眉開口道:「我把這事----」
他沒說完,殷無書就打斷了他的話音,道:「怎麼?你以為搞砸了?」他閒閒地笑了一聲,道:「沒有,你來得正好。」
謝白:「……」睜著眼睛胡說八道?
他看著殷無書血色淺淡的臉,又轉頭看了眼崖下的一片láng藉,面無表qíng自嘲道:「怎麼個好法?幫你把你對付的人放了?」
殷無書十分自然地點了點頭:「對。」
謝白:「……」這是諷刺?
「你剛才看到釘子沒?」殷無書見他還是一副寡淡模樣,就知道他心裡還拗著一股勁,玩笑似地拎著他一根無名指抖了抖他的手:「大概你這根指頭這麼長的銅釘。」
謝白點了點頭:「看見了,你釘的?」
殷無書「嗯」了一聲,道:「我早年跟他有些過節,未免他繼續晃來晃去討人嫌,我把他弄了個半死,封在這天山了。當初封他的時候,挑的是最厚的一處冰地,直貫而下近百米。」
「地下?」謝白一愣,那人剛才明明是被封在冰壁里。
「因為他中途逃出來過。」殷無書抬手指了指謝白的心口:「我後來才知道,你的百鬼養屍陣跟他有關,那些釘子是我早些年釘進去的,一共八十一根,每根都刻了咒,把他重新釘在了山壁的冰層里。誰知道老實了百八十年,又開始不安分了,你最近體質異常也和他有關。」
謝白聽了道:「所以我還是幫了倒忙。」
殷無書擺了擺手:「我本就打算讓他出來了,這東西很難死透,窩縮在這天山里,一邊禍害著你,一邊又打著我的主意,想翻身呢。他對我體內的靈力覬覦已久了,我便gān脆過來送他一點嘗嘗鮮,順便趁他自以為得逞的時候借著靈力流入在他體內種了點東西。」
「那為什麼我來了會出現剛才那種qíng況?」謝白不解。
「你身上的百鬼養屍陣跟他脫不了gān系,不是他布的也是他藉由第三者的手布的。他剛才一時忘形,覺得小口小口的吃不過癮,轉而借了你的百鬼養屍陣為媒來吸我的靈力。」
殷無書笑了一聲:「我本來謀劃著名裝個勢均力敵的樣子,一點點地把靈力灌輸給他,裝模作樣對峙個百八十天,甚至再久一些。顯得更真一點,誰知他倒不在意吃相,這也好,省了我的時間。」
「既然我來是幫忙的,那你為什麼一竿子把我支到古哈山,還把我圈在那個屋子裡?」謝白漆色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他。
提到這個,殷無書皮笑ròu不笑地哼了一聲:「為什麼把你支開?當媒介是個美差是不是?冰火jiāo融鑽心剜骨的滋味嘗著特別舒坦?」
謝白:「……」
見謝白不吭聲,殷無書鬆了松肩膀的筋骨,整個人懶懶地朝身後一塊半人高的黑石上一靠,沒好氣道:「十萬個為什麼的癮過完了沒?」
謝白前前後後聯繫起來想了一番,悶了一會兒,淡淡道:「半信半疑。」
殷無書聽笑了:「怎麼個半信半疑法?」
「半信是因為你太qiáng了----」謝白這話剛說了一半,殷無書就頗為受用地眯了眯眼。
謝白話音一頓,默然無語片刻又繼續道:「雖然我見過你滿身掛彩,掏心挖肺的樣子,也不是真的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殷無書:「……」
「但還真沒見過誰能把你弄得血色全無靈力大損。至於半疑----」謝白面無表qíng道:「是因為你前科太多,十句話有八句半都是胡說八道,糊弄鬼的瞎話張口就來,還能說得面色不改眼睛都不眨一下,信譽度基本是負的。」
殷無書:「……」
謝白站在崖邊,餘光看到婁銜月和鮫人癱在雪地里歇了一會兒,總算恢復了正常,正挪著小碎步繞著崖下的碎冰和銅釘打轉,也不知在研究著什麼。
他想了想,又沖殷無書問道:「姑且當你剛才說的一半是真,那人現在已經不見了,之後該怎麼辦?」
「逍遙不了多久了,他心急,出來得太早了。本來再過幾天的月初才是他真正合適的時機,現在他人是跑了,魂還不穩,加上我在他體內動的手腳,到月初那天,他就活到頭了,再翻不了身。」殷無書說這話的時候,還懶懶地倚著黑石,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似作偽。
「那現在呢?」謝白道。
「現在?」殷無書挑了挑眉:「提前獲釋,當然是回去了。」
謝白「嗯」了一聲,轉身便要直接掠下山崖,結果被殷無書叫住了:「誒----等等。」
「嗯?」他頓住步子,轉頭問道:「又怎麼了?」
殷無書一臉高深莫測地看了謝白一會兒,開口道:「拉我一把。」
謝白:「你自己不會站?」
殷無書依舊端著那副高深莫測的表qíng,道:「盤腿在這坐了一天沒動,麻了。」
謝白:「……」
這種把戲當年玩過不下十回,自己人高馬大,非騙一個五六歲的娃娃說自己腳麻了腿斷了踝骨脫臼了,不拉起不來,當年他年紀小,又乖又老實,一騙一個準,現在再上當他就是腦子被驢啃過。
謝白呵呵冷笑一聲,從肩頭薅下小黑貓抱在懷裡,二話不說跳了崖。
殷無書這個不要臉還在後面裝模作樣道:「少年,不孝可是要遭雷劈的,跳崖自盡也跑不掉……」
話剛說完,他就好好地站了起來,半點兒殘廢樣都沒有,跟在謝白身後,直直從高崖之上落了下來。
謝白雙腳剛踏上地面,就聽婁銜月和鮫人正湊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們一見兩人從崖上下來了,便用手捧著一小捧暗紅色的東西舉到兩人面前:「我倆剛才在這邊轉了兩圈,發現那個冰中人消失的地方,有一小捧這種珠子。」
謝白看著他們手中的東西一愣,下意識脫口:「這是血。」
婁銜月和鮫人都是一愣,就連殷無書也看了他一眼。
謝白便把鸛妖跟他說的言簡意賅地提了兩句,說完他又看向殷無書道:「所以你其實早就知道這是什麼,卻在我問你的時候假裝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