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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身後的立冬:「……」

    「不是他改你羅盤做什麼?」婁銜月一頭霧水地問道。

    不過剛問出口,她又突然挑了眉,有些瞭然地「哦----」了一聲,道:「好吧,我懂了,就是攔著不讓你去。我就說他之前怎麼說不跟就真的不跟了……先說好了啊,找到他好好問,可別打起來啊!」

    婁銜月叮囑了他一句,結果謝白直接繞開這句話,道:「現在上樓?」

    婁銜月:「……」

    立冬跟風狸在後面默默捂住臉:「……」

    婁銜月擺了擺手道:「不上樓,閣樓上還亂七八糟沒清理呢,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還沒收拾,就在這裡卜算吧。胡桃,你幫我把裝銅錢卦的匣子拿過來。」

    酒店裡這群小妖跟了婁銜月不少年了,剛開始見到太玄道的人還一驚一乍的,現在已經麻木了。胡桃是個看上去很嬌俏的小姑娘,溫溫柔柔的應了一聲,順手掃掉桌上的瓜子皮,而後匆匆去側間裡拿了個木匣子出來。

    婁銜月接了木匣子,轉頭掃了一圈,而後隨手點了個空桌,示意謝白一起過去。

    她一邊將匣子裡的銅錢一枚枚拈出來,籠在手心裡,遞給謝白道:「想一想殷無書,然後把銅錢丟出來。」

    謝白根本連醞釀都不用,剛接到手就直接把銅錢灑在了桌上。

    婁銜月:「……」看來這一路滿腦子沒裝別人啊,淨給殷無書扎小人了,別見面真打起來……

    她定了定心神,便開始抬手撥著銅錢的卦位。那雙手依舊靈活極了,三兩下一動,就差不多了。

    結果,就在她手指按上最後一枚銅錢的時候,眉心突然一皺。就見六枚銅錢突然在桌上嗡嗡震顫起來,眨眼的工夫,全都從中間裂成了兩半,她手下按著的那枚更是直接碎成了齏粉。

    謝白一愣,婁銜月連忙縮回手指,擺手道:「不是我弄碎的。」

    「我知道。」謝白點了點頭,皺著眉看著桌上碎開的銅錢。

    婁銜月一臉茫然地愣了一會兒,又叫道:「胡桃,把我的guī甲和蠟燭也拿來。」

    本來婁銜月卜算的時候,其他人是不便打擾的,所以都坐在原本的桌子邊安安靜靜的,沒有出聲也沒勾頭去看。結果她這一嗓子,把這一桌的人都喊愣了。

    洛竹聲轉頭朝那邊瞥了一眼:「怎麼又要guī甲了?」他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斯文清俊,說話聲音水一樣溫和微沉。

    「銅錢……碎了。」婁銜月澀澀地回了一句。

    胡桃匆匆又從側屋裡拿了另一個匣子出來,匣子裡裝著一枚深色殼面的guī甲。

    婁銜月捏了捏手指,而後把guī甲輕拿出來,又沖謝白道:「你繼續想著殷無書。」說完,左手輕捏著guī甲,右手利索地點了蠟燭,而後用橙huáng的燭火細細地燒著那枚guī甲,嘴唇無聲開闔,飛速地默念著什麼。

    結果這一會兒,蠟燭上的火光陡然變得熾烈起來,竄得又烈又高,「轟」地一聲把guī甲整個包在了火中。好好的燭火好像突然間就帶了某種說不清的邪力,直接將整個guī甲燒了個透焦,化了一半的骨。

    謝白:「……」

    婁銜月:「……」日了狗了。

    她似乎不信這個邪,自己親自起身風風火火地直奔側間,一口氣抱了三個匣子出來,一一拍在桌上。

    結果五分鐘後,謝白面前的桌上,除了碎銅錢、枯甲骨外,又多了一把燒焦了的蓍糙、斷成節的丈尺、一折兩段的木枝。

    洛竹聲看不下去這動靜,終於不迴避了,起身走到謝白他們那桌旁邊,伸出gān淨瘦長的手指撥了撥桌上那一攤已經報廢的卜算之物,「嘖」了一聲道:「殷無書不想讓人找到行蹤的時候,再厲害的卜算也不管用。」

    婁銜月絞著手指一邊心疼桌上的東西,一邊有些惱。結果惱了幾秒突然想起什麼來,抬頭問洛竹聲:「誒對了!他離開古陽街的時候,不是往你那兒去了一趟麼?神神秘秘的,說是讓你幫忙照看點東西,什麼東西?」

    她這麼一提醒,謝白也想起來了,跟著抬頭看向洛竹聲。

    在座的人裡面,要說起跟殷無書jiāoqíng最久的人是誰,必然是洛竹聲,他的年紀雖然比不上殷無書那種開了掛的,但比婁銜月他們還是長得多了。

    這人手裡的那家桃塢典當看上去就是個普通典當行,實際上年代海了去了。跟從古至今的很多典當行一樣,他店門口一直懸著個倒蝠吊金錢的標誌,只是吊著的金錢上刻著一枚小小的桃花。

    這桃花就是個分界標,百日招人,夜裡招妖靈。

    都說桃塢典當里什麼稀奇古怪聞所未聞的寶貝都有,想要可以,用最捨不得的一段記憶來換,換完之後,這段割捨出來的記憶會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慢慢從典當者的腦中模糊,直至徹底消失。

    所以洛竹聲身上一直傳說不斷,都說他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

    只有跟他親近的諸如婁銜月、殷無書之流才知道,記憶這種東西哪裡是別人能隨便看的,主人潛意識裡樂意讓人看的,洛竹聲才會看到內容,潛意識裡並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洛竹聲也不會知道分毫。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願打願挨你qíng我願,想要東西總要付出代價,況且既然是典當鋪,只要你有能耐,有朝一日還能把割捨出來的記憶贖回,而桃塢就相當於是這世上最牢固的保險箱,不會丟不會散,多划算的買賣。

    所以殷無書說找洛竹聲照看些東西的時候,其他人都不覺得奇怪,因為洛竹聲最在行的就是照看東西。

    眾人都覺得殷無書找洛竹聲幫忙的時候,說不定會多jiāo代一句,裡頭可能會有關於具體行蹤的消息。

    誰知洛竹聲卻搖了搖頭,道:「沒提過目的地。」

    婁銜月「哎----」地嘆了口氣,結果謝白卻突然開口道:「洛叔,他找你真的是照看東西麼?」

    他漆黑的眼珠一直盯著洛竹聲,在剛才洛竹聲說話的過程中,捕捉到了他的一絲遲疑,這裡頭似乎還有些蹊蹺。

    洛竹聲被他問得一愣,又輕輕「嗯」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他人在哪裡,但是我直覺他碰到的不會是什麼好局面。」謝白又道。

    洛竹聲笑了笑:「你忘了?他是殷無書啊。」什麼局面能對殷無書不利呢?這說出去就是個誰都不會當真的玩笑話。

    謝白冷聲道:「殷無書又怎麼樣,該受傷的時候照樣一身都是傷。」

    他這麼一說,一旁的立冬便「啊」了一聲,嘀咕道:「也對,之前在廟裡他身上那麼多道血口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聽了這句話洛竹聲眉心也皺了皺。

    謝白又道:「他之前舉動反常至極,好像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洛竹聲嘆了口氣,擺手道:「好了好了,我說就是。他來我這裡其實是換東西來了。」

    謝白一愣:「換東西?」

    就連婁銜月他們都驚了,只不過驚的方向不太對:「在你那兒換東西不是要用最捨不得的記憶來換嗎?他那樣的哪來什麼最捨不得的記憶?」

    洛竹聲無語:「……」

    「換了什麼?」謝白追問道。

    洛竹聲答道:「搖燭散。」

    「還真有這東西?」婁銜月瞪大了眼睛。

    搖燭散是曾經在妖靈界一本古籍上提過的一種藥,能修改記憶,不論神鬼妖靈還是普通人。這世上能動記憶的手段多得很,好像隨便一個會些術法的妖靈就能做到這一點,但效果卻千差萬別。記憶本來就是這世上牽扯最多最複雜最難改動的東西,大多術法其實都只能做到模糊或者遺忘,多少都會有些蛛絲馬跡。但搖燭散的效果卻不同,能把記憶中的場景改得面目全非,還覺察不出任何破綻。

    妖靈界的人大多覺得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純屬扯淡。

    誰知洛竹聲手裡真的有。

    「一共兩枚。」洛竹聲道。

    婁銜月道:「他換了一枚豈不是只剩一枚了?世上僅存?要不……換給我吧,我翻一段記憶跟你換。」

    洛竹聲無語:「你要這東西gān嘛?」

    婁銜月一臉理所當然:「賣啊!賣完我後半妖生都不用愁。」

    「誰買這個,說句不好聽的,平常刪改記憶的術法雖然粗糙,但是足夠了,付那麼大代價搞那麼jīng細沒必要。」洛竹聲搖頭道:「而且我手裡現在一枚也沒有。因為另一枚早在百來年前殷無書就換走了。」

    婁銜月:「……他有病啊?!」

    謝白:「……」

    就在眾人無解於殷無書行蹤的時候,謝白身邊突然「蹭----」地燃起了一團火光,一枚半頁書大的huáng紙從火光地彈出,嗖地落進了謝白抬起的手心裡。

    謝白兩指夾著huáng紙看了一眼,就見huáng紙角落裡印著一枚yīn客紅印,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楷。

    他這才想起來,這是他丟給鸛妖讓他寫出《西窗瑣語》後續內容的紙。

    謝白一目十行地掃完了那大一片文字,果然如他之前所想,《西窗瑣語》後面的內容提到了那帶著白虎的黑衣人的行蹤。

    「有眉目?」一看他那表qíng,婁銜月和洛竹聲便猜了個七八分。

    謝白抖了抖手中的紙:「不是殷無書,但很可能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那不是一樣的麼!在哪兒在哪兒?!」

    謝白面無表qíng地念著其中的原話:「金烏所沉,地之極北,山之極渺,人間極靜之處。」

    婁銜月一口老血嘔出來,罵道:「好一句屁話!」

    謝白攥著那張紙,腦中把這句廢得不能再廢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十來遍,幾乎要把所有地名都挨個來對照一遍。結果就在他盯著那張huáng紙出神的時候,莫名跳了頻道,想起了之前鸛妖跟他說的一句話:「我沒猜錯的話,這紅色的珠子,是血啊。」

    他猛地一抬頭,道:「天山!」

    說完這話,他便收了手中的huáng紙,轉頭一道靈yīn門直接開在面前,二話不說抬腳便邁了進去。

    「哎----我也去!」鮫人一看唯一的熟人要走,一個飛撲掛在謝白腿上跟著竄了進去。

    大概是他飛撲的姿勢莫名有種聲勢浩大的感覺,十分具有煽動xing,婁銜月一個腦抽,條件反she似的也邁了腳,掐著靈yīn門關閉的瞬間,堪堪擠了進去。

    鮫人:「……」

    婁銜月:「……」

    這兩個大約都覺得對方有病,在黑暗中睜眼瞎似的對視幾秒,一前一後跟上了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謝白。

    他們落地的地方,是天山山脈的一處峰尖。目之所及俱是白雪皚皚,茫然成片,莫名有種生靈絕跡的靜寂之感。天上頂上黑雲滾滾蔓延百里,詭譎至極。

    謝白之前在古哈山上看到這片黑雲,還以為要起風bào,現在落在黑雲正下方再看,卻沒那麼簡單。

    一般會卜算的人,天生便有種不可言說的感知力。這種感知力在這種時候,給不認路的謝白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婁銜月幾乎剛一落地,就直指著遠處的第三個絕壁道:「去那邊看看。」

    謝白沒那工夫再去翻山,再次直開了一道靈yīn門直通那片絕壁。

    結果這一次,從靈yīn門中出來的幾人一脫離黑暗,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了----

    就見那片筆陡的絕壁上裹了一層厚至數十米的冰,也不知是積了多少年的產物,光看著就覺得堅實難摧,森寒刺骨。而那厚重剔透的冰層之中,赫然封著一個人,寬袍大袖,長發垂地。

    那人身量極高,肩背挺直,獨獨低垂著頭,散落的頭髮遮了大半張臉,幾乎辨不清樣貌,只露出了高而挺直的鼻樑和瘦削的下巴。

    謝白漆色的雙眸中瞳孔驟縮,脫口道:「殷無書……」

    ☆、第42章

    那一瞬他腦中幾乎「嗡----」響了一聲,便是茫然一片了。不過很快,那股茫然就又被衝散了----

    雖然那若隱若現的下半張臉跟殷無書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怎麼可能是他!殷無書怎麼可能穿著寬袍大袖恢復成當年頭髮極長的模樣,人事不省地被封在這樣厚重的冰層里?!

    謝白幾乎立刻想到了障眼術*陣之類的東西,他剛一回神,就聽一旁的婁銜月「呵」地抽了一口氣。

    他看了婁銜月一眼,又順著她的目光朝陡崖的高出一看。

    就見又一個人影正坐在這方陡壁的正上方,幾乎坐在崖尖上,山崖頂上的風卷著地上的碎雪在那人身周打轉,掀開了他大衣的半邊衣擺。

    那位置對普通人來說有些高遠,但是以謝白他們的眼力,卻完全可以將那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猶如在面前一樣。

    那才是殷無書!

    他一雙長腿正盤坐著,肩背挺直,雙眸緊閉,嘴唇淡得簡直看不出什麼血色。被捲起來的細碎的雪沫落在他的頭髮和眼睫上,顯得毫無聲息。

    在他頭頂上,滾滾百里的黑雲形成了一個漩渦形的紋路,顯得格外厚重,墨色淋漓。而在他腳下,無數淡金色的絲線正以他為中心延伸開來,從崖上垂下,沿著陡直的峭壁滲透進厚重的冰層中。在yīn影掩蓋之下,正細細密密地纏在那個冰中人的身上。

    婁銜月和那鮫人已經直接傻了,張著嘴瞪著這qíng景半天沒說一句話,也不知道各自在因為什麼驚詫。

    謝白也沒那工夫管他們,就在他努力忽略掉冰中人,抬腳想直接掠上崖頂看看殷無書的狀況時,他心口處突然猛地刺痛了一下,就像是有人直接拿著鋼釘qiáng行刺穿他的皮膚骨ròu,釘進心臟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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