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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謝白癱著臉走得更快了,殷無書彎了彎雙眼,大概有那麼一瞬間好像回到了以前。他抬手習慣xing地想揉一把謝白的頭,伸出去了才發現,現在的謝白已經長高了不少,再不是習慣的那個高度能摸到的了。
他神色未變,又收回了手,腳下略微慢了一些,沒有立刻跟上謝白,而是落後了一步。
他回頭朝滄海書齋的方向又望了一眼,眼裡盈著的淺笑微微一收,神色變得略有一些複雜。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眨眼之後,他的目光里又重新盈了些笑,轉回頭跟上了謝白。
心qíng不一樣,看周圍的場景感覺也不一樣。
謝白跟殷無書並肩走在這妖市的長街上,周圍人聲笑語不斷,燈火微搖,明明暗暗,擺了吃食的各色攤位上熱氣騰騰,白霧在燈火下氤氳開來,帶著食物的香氣……
好像這長街又回到了百來年前,熱鬧卻並不算吵,飽含煙火氣卻並不俗。
「冷不冷?」殷無書用手背碰了碰謝白的臉頰,一觸即散,試了試溫度。
謝白眉眼微動,把圍巾拉高了一些,掩住下半張臉,低聲道:「不冷。」
結果剛說完,就被趴在心口的小黑貓拍了拍胸腔,沒忍住咳了兩聲。
謝白:「……」真是拆台的一把好手。
他捏住小黑貓細細的尾巴,在手指上繞了一圈,又拍了把它圓滾滾的腦袋,示意它老實點兒。
殷無書瞥了眼他懷裡的小貓,又掃了眼周圍的攤點,問謝白:「現在能吃正常食物了吧?」
當初他給謝白估算過,每日大修不斷的qíng況下,整兩百年左右應該可以慢慢扭轉體質,適應正常人的狀態。從謝白開始煉化yīn屍氣大修調息到現在,早已過了兩百年了,應該能吃正常東西了。
謝白「嗯」了一聲。
殷無書挑眉:「那就好,剛好可以把這沿街的吃食都嘗一遍。」
謝白:「……」
百里長的大街,幾乎每隔十來米就有一處賣食物的攤點,還不包括獨樓獨棟的食肆……
「全都嘗一遍就該橫屍街頭了老大,丟進海里都當不成浮屍,直接就沉底了嘿!」立冬再次從人群裡面冒了頭,湊到殷無書旁邊說了一句,而後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謝白:「確實。」
殷無書:「……」
其實也不能怪立冬哪兒哪兒都有他,畢竟領著太玄道的薪水就得gān太玄道的事。萬一他真逛遠了,出點什麼事,殷無書身邊連個下屬都沒有就不好了。
儘管有殷無書在,有下屬和沒下屬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但是立冬還是覺得不能走遠了,所以他基本上一直繞著這兩人逛,保持著他們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以內,時不時還能偷聽點兒八卦,多划算。
殷無書抬手一指右邊一家攤位,沖謝白招了招:「來,這家不錯。」
而後不由分說便把謝白拉了過去。
這是一家點心攤,蒸出來的糕雪白軟糯,一碟小小兩塊,只夠放一個小圓碟的袖珍蒸籠蓋一掀,熱騰騰的白氣裹著一股桂花和芝麻香甜甜地散出來……
事實上謝白根本聞不到味道,卻能憑藉記憶回想起那股甜香,加上撲面而來的那股融融暖和氣,讓他習慣了寒冷的身體一下子放鬆了不少。
小時候他每次路過這家攤點,都會被那股味道勾得忍不住多看兩眼,但是因為不能吃,他很快就會轉回頭來,看別的攤位,然後在腦中微微構想一下那麼香的甜糕吃起來會是什麼感覺。
桂花芝麻糕的口感跟他想像的一樣,霜膏一樣厚實,卻並不粘牙,一入口就慢慢化開,略有些熱燙,讓人整個胃都跟著暖了起來。
謝白正經吃東西的時候,速度很慢,也是從殷無書那邊一脈相承過來的習慣。不過這糕小得很,一人一塊,再細嚼慢咽也吃不了幾口,最多墊一墊胃,根本占不了多少位置。
這似乎正合了殷無書的意。
剛吃完這碟白糕,他就又拉著謝白去了下一個攤位。
「付錢。」謝白想抽手回去。
結果殷無書手上力道絲毫沒松,一邊哄著他朝前走一邊道:「早就付過了少年。」
謝白疑惑:「你什麼時候付的?」
「剛剛,伸個手的事。」殷無書敷衍地說完,又道:「來來,這家也不錯。」
謝白:「……」
當他被殷無書按坐在椅子上,吃著蟹膏白玉豆腐的時候,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來妖市明明是辦正事的,怎麼一個轉眼就發展成這樣了?
豆腐一人只有一小盅,謝白雙手摸著碗盅的側面,把熱氣一點點吸進體內。
殷無書放下瓷勺,抬手摸了摸謝白的手背,然後微微皺了下眉。
小時候謝白的體質也寒得跟霜雪一樣,但是殷無書把他抱到腿上,將他整個人裹進狐裘里捂上一會兒,就會好一些。那時候殷無書每天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彎腰摸一摸謝白手的溫度,然後將謝白細瘦青白的手捂在手心裡,暖一會兒再拍拍他的頭,問他今天的yīn屍氣練得怎麼樣。
裹進狐裘里捂也好,用手捂也好,那時候的謝白身體還是會變得有些溫度的,不像現在,明明抱著碗盅吸gān淨了最後一點兒熱氣,手依舊冷得像冰一樣。
殷無書沒說話,鬆開手又調整了一下表qíng,想繼續拉謝白去下一家。
結果就見謝白起身拍了拍食攤的老闆,想結帳。
這回他全程都緊緊盯著殷無書的一舉一動,可以確定他沒有順手付錢。
「結過帳了啊。」老闆一臉懵圈地看著他。
謝白一愣,指著自己和殷無書道:「沒弄錯?我們都沒付過錢。」
老闆點了點頭道:「沒錯,付過了,就是大人您這桌的。」
謝白還在納悶,就又被殷無書拽走了。
攤點不遠處,立冬捏著一張寫著「雙倍報銷」的紙條,叫了一份蜜烤狍子腿,深藏功與名。
這是剛才撞見的時候,殷無書狀似無意塞給他的。
立冬一邊啃著ròu,一邊覺得有點兒不對----他家老大這種行為,不太像是跟失和多年的「養子」重聚趁機大表親qíng哄人開心,倒像是……
腦dòng一歪,立冬就不負眾望地噎了個半死。
他覺得他歪的腦dòng……略有點兒驚悚。
「也不對啊……」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立冬拍著心口,幫著噎住的那塊ròu往下順,一邊嘀咕著:「最近老大的狀態其實很不好啊,也就當著yīn客大人的面會好點兒,私底下總覺得不對勁啊,不至於還有這種心思吧?一定是我想太多……」
撇開立·pào灰·冬的腦內小劇場不談,這一整夜,謝白還真的被殷無書拽著吃了一攤又一攤,每次量都很少,能過個癮卻又不會占肚子,恰到好處。
一開始謝白還沒反應過來,連換了七八個攤位後,他終於有所覺察----殷無書帶他吃的每一處食攤,都是他小時候多看過兩眼的,當年覺得香氣勾人,想吃但又沒有開過口的。
他小時候再像雪娃娃也畢竟還是個小孩,做不到現在這樣把所有qíng緒和想法壓在心裡,面上不動一點兒聲色。但因為天xing冷淡又內向的緣故,即便有反應也小得很,微不可察。
謝白記得那時候他多看兩眼,也只是目光淺淺掃兩下,連頭都不會回……
沒想到殷無書居然全都記得……
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但是觸動之外,謝白更多的是茫然和疑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殷無書今晚的舉動積極得很反常。他向來是不緊不慢萬事不急的,可現在,卻好像打算在一夜之內帶謝白吃遍所有他曾經想吃的東西一樣。
夜色已經深了,他們兩個也幾乎走到了妖市的盡頭。
那家專做墨點白玉的食攤還在,兩百年來沒有變過,連老闆和老闆娘的模樣都還和當年一模一樣。
謝白坐在桌邊,在氤氳的熱氣下喝了口濃稠奶白的魚湯,而後抬眼看向殷無書。
那人的眉眼在騰騰熱氣下有些模糊,輪廓比平日莫名溫和了許多。
「你怎麼了?」謝白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殷無書抬頭:「嗯?」
謝白不知道怎麼描述那種感覺,他斟酌了很久的用詞也沒找到合適的,最後只能道:「為什麼帶我吃這麼多東西?」
殷無書「哦」了一聲,彎著眼睛笑了笑,而後垂下目光,低頭攪著碗盅里濃濃的魚湯,道:「你小時候每次走這條街,都饞得不行,你忘了?」
謝白:「……」
他這輩子大概都不知道「饞得不行」是個什麼狀態,偏偏碰上殷無書這個說什麼都喜歡誇大的主,反駁都反駁不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謝白低聲道。
「嗯?不是這個?」殷無書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我覺得以你這懶xing,這幾年來妖市也必然是買了需要的東西就回房間窩著了,不會有那心思來嘗一嘗這沿街的東西。」
謝白:「……」
殷無書道:「反正gān等著那本書也是等,來帶你彌補一下遺憾,說起來,我們很久沒有這樣同一桌坐著吃東西了,觸景生qíng,懷念一下。」
謝白掃了他一眼,僵著聲音道:「以前也沒一起吃過,都是你吃我看著。」多大臉。
殷無書笑了。
小黑貓在謝白肩膀上趴著,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吃了這個吃那個,直到喝魚湯這會兒,它終於忍不住了。直接跳上桌去舔謝白和殷無書碗裡的不太好,於是它眼珠子一轉不轉地看了好久,終於等到了謝白喝完魚湯的那一剎那。
就見這小不點兒從謝白肩頭躥下去,跳到桌子上又一彈,敏捷地反身抬爪扒住了,而後伸著舌頭舔了一下謝白的嘴角。
謝白:「……」
殷無書:「……」
小黑貓嘗了下味道似乎過了癮,砸了砸嘴巴,又安心地跳回到桌子上。
也不知是剛才氣氛太好,還是熱騰騰的魚湯熏了腦子,謝白鬼使神差地摸了把小黑貓的腦袋,直接沖殷無書問道:「這貓跟你什麼關係?」
☆、第34章
殷無書大概從沒想過他會問得這麼直接,攪著魚湯的手指一頓,瓷質的勺子跟碗盅輕輕磕碰了一下,發出了脆生生的輕響。
他gān脆把勺子擱回了碗裡,骨骼清瘦修長的手指松松jiāo握著,放在桌上,抬頭看了眼謝白,眼角帶著點笑意道:「怎麼這麼問?」
謝白對他太熟悉了,當他露出這種表qíng的時候,其實基本就是默認了。他淡淡道:「從立冬身上看出來的,他好像見過這貓。」
殷無書「嘖」了一聲,嫌棄道:「平時那麼多戲,該他有戲的時候就傻了。」
「你還沒回答我,這貓跟你什麼關係?」謝白道:「最初看到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是你變來作妖的。」
殷無書「哦」了一聲,挑眉道:「於是你念在百來年養育之qíng的份上,把它撿回家了?」
謝白:「……」
事實其實跟殷無書說的差不多,但是謝白不太想承認,於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回道:「所以我無視了它大半個月。」
殷無書:「……」
他有些好笑地用指節敲了敲桌面,滿嘴胡說八道:「你這樣是要遭天譴的少年。」
謝白喝了一口湯,毫不留qíng地回道:「養完就扔也是要遭天譴的。」
殷無書:「……」
這話一出,殷無書徹底被堵了個啞口無言。
其實那一瞬間,謝白是希望他能繼續辯解兩句的,哪怕只是胡謅的藉口,給個理由就好。
一百多年過去了,謝白髮現他其實耿耿於懷了那麼久,怨恨了那麼久,也並不是真的無法原諒、不可回頭的。只要殷無書給他一個理由,哪怕並沒有什麼說服力,他都可以接受……
但是殷無書卻異常沉默,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謝白面無表qíng地咽下魚湯,想說「沒必要在這gān耗著,大家都尷尬,回去吧」,結果一抬眼,就看到殷無書一閃而過的神qíng。
如果他沒有眼花的話,那一瞬間殷無書的表qíng非常凝滯。他在熱氣騰騰的白霧後面極輕合了下眼,盯著桌上某個空茫的點微微出神,那樣的神qíng讓人看了莫名覺得很難過。
謝白感覺心臟被一小列螞蟻重手重腳地爬過去,每一下都扎得有些疼,但又疼得很輕,像是被動了心口的麻筋一樣。他張著口沉默了一會兒才把那股勁緩過去。
那句滿滿是刺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他皺了皺眉,又重新垂下目光,抬手漫無目的地攪了攪碗盅里不剩多少的魚湯,道:「它跟了我半個月左右,我就把它撿回去了。」
殷無書大概沒想過謝白還會再開口,開口居然沒繼續刺他而是換了個緩和的話題,微微有些愣神。
他在白霧中輕吸了一口氣,而後抬手幫謝白捂了一下碗,把略有些涼下來的魚湯重新捂得滾熱,道:「再多喝幾口。」
見謝白又重新喝了口魚湯,並沒有起身就走,殷無書的表qíng又恢復了正常,他抬手揉了揉桌上那隻小黑貓的後脖頸,道:「這貓確實是我的,我剛抱回來的時候,立冬見過。不過並沒有在我手上呆多久。它剛睜眼沒多久,還沒開始熟悉人,我就讓它去找你了,它對你認了主。」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還在小黑貓身上,沒有移開也沒有看謝白,他頓了一會兒,又沉聲道:「這東西的xing子跟你小時候有點像,這世間大概只認你一個,不會多看第二個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