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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謝白差不多想到了後續:「他們沒有子女?」
「對,但是這夫妻倆都是老實人,說了要供奉香火三百年不絕,就真的年年都來,我後來在這附近還碰見過他們兩回,不過就遠遠看了一眼,沒過來。算算到現在為止,差不多也快三百年了。」
「整三百年……」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接了立冬的話,語氣有些小心翼翼的。
說話的是那個弓著背的男人,他牽著妻子一點點挪到了土地像面前。
大概是有謝白和殷無書在場的緣故,這兩個人有些瑟縮,跪在土地像面前的時候,伏地的手微微打著顫。
立冬從土地像腳邊讓開,站到旁邊,讓他們安心跪拜。
夫妻兩人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但是因為沒有實體,沉甸甸的心意落到地上卻沒發出半點兒聲響。就好像他們信守承諾供奉了三百年的香火,胖土地也還是消散不見了一樣。
因為鬼的供奉和香火對土地是不起作用的。
「你們跟yīn差圈劃了多少年?」殷無書手肘搭在木椅扶手上,十指松松jiāo握著,突然開口問道。
那對夫妻誠惶誠恐地轉頭看他,答道:「三百年,天明將好到大限。」
他們看了眼自己手腳上的糙環,道:「這是我夫妻二人最後一次來了,天明之前不走,就要魂飛魄散了。」
「嗯,三百年游dàng不歇不容易,該走了。」立冬又拍了拍土地像的肚子,道:「重諾的人會有福報的,胖老頭子總這麼說。」
聽到「福報」這兩個字,那個女人便頻頻點頭,低聲應和:「對,有福報的,有福報,最近山里禍亂成這幅模樣,我們這兩縷無甚能耐的孤鬼卻總能巧避過去,就好像土地爺又回來保佑我們了。」
「山里?禍亂?」立冬看了看殷無書又看了看謝白,搶先一步問道:「你說的是這片山?」
女人差點兒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她看了看丈夫,轉頭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就在這片山里,前頭有處深谷,谷下頭有片湖,湖邊還有一方山dòng。近些日子那處鬧禍患,整夜怪叫不絕,我夫妻二人多次路過那處,有兩回差不點兒魂飛魄散。」
謝白聽得直皺眉,看向殷無書,就見他略一思忖,敲了敲桌子,道:「去看看。」
其實若真是妖靈為禍,太玄道該管,謝白卻並不用cha手。他完全可以就此跟殷無書分開,各走各的。但不知是不是受剛才夢裡的qíng緒影響,他聽了殷無書這話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抬手一攏,將圍繞在身側的四個火團攏進掌心熄滅了。
他抱著貓站在廟裡,看著殷無書,雖然沒說話,但是明顯就是在等他們動身。
立冬抬手招了招那夫妻兩人:「勞駕指個路。」
那對夫妻道:「我們帶你們過去吧。」
立冬臨出門前掏出手機看了眼,離夜裡兩點還有半個多小時。
此時的三分三主道上正是yīn鬼大行的時候,從huáng泉下帶上來的yīn寒氣重極了。他們呆著的這片山雖然不在主道上,但也靠得很近。受散過來的yīn寒氣影響,山間常綠的糙木此時都變得有些蔫頭耷腦的,枝葉微微垂掛下來。
謝白手指握拳,抵著嘴唇低低咳嗽著。
他懷裡的小黑貓倒是沒受yīn寒氣影響,依舊熱烘烘的像個暖爐,只是依舊很安靜,不叫也不鬧。它聽見謝白總咳嗽,便在謝白懷裡拱了拱,翻身換了種姿勢,四爪大張,露出尖利的指甲勾住謝白的大衣,用暖烘烘的肚皮護住謝白的心口。
他心口的位置被小黑貓的肚皮捂得慢慢回暖,那股只搔胸腔勾得他不斷咳嗽的寒氣便慢慢消散開。讓他好受了許多。
謝白順手拍了拍小貓的屁股。
走在他前面的殷無書回頭看了一眼,又轉了回去。片刻之後,一團霧氣被他反手拍了過來。謝白步子一頓,下意識想讓開,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殷無書拍過來的,不至於害他。
那團霧氣整個融進了他的身體裡,頓時有溫暖的氣流順著周身血脈緩緩流動起來,走了一輪,四肢百骸都有了點溫度,不像之前那樣能凝霜了。
立冬一出廟門,手指微動了兩下,便將繞在指上的八角銅鈴抖了出來。他抬頭掃了眼暗色的天,一邊低聲念了兩句,一邊將點過血的銅鈴懸在掌下搖了兩下,停了片刻後,又快速搖了六下。
這銅鈴的音色又空又輕,站得稍遠幾步便很難聽見,卻能像水汽一樣彌散開來,融進夜色里。
鈴音剛歇,yīn沉了許久的夜空突然落下了細碎的雪沫,洋洋灑灑,沾衣便化,甚至落在地上也積不起來。
眾人抬頭看了一眼,就聽立冬一邊把銅鈴收回懷裡,一邊一本正經地沖大家道:「時間到了,節氣該換了,從今天起歡迎你們叫我小雪。」
謝白:「……」
殷無書:「……」
不知名物體:「嘔----」
立冬怒道:「誰嘔我?」
野鬼夫妻忙不迭擺手,哆哆嗦嗦撇清關係:「不是我們,不是我們。」
謝白拍了一把小黑貓屁股,道:「它嘔的。」
立冬:「……」
小黑貓依舊四爪掛在謝白身上,腦袋埋在謝白心口,屁股對人,一聲不吭裝死。
跟這小黑貓,立冬還真沒法計較什麼,於是他只能順口抱怨道:「小雪怎麼了,這不挺好聽的麼?!」
殷無書哼了一聲,道:「立冬這名字都叫了一百來年了,換什麼換,誰有那閒心雅致三天兩頭陪你改名字玩。」
立冬理所當然道:「風狸啊,他剛來那個月就管我叫霜降。」
殷無書:「哦?」
立冬立刻「哎」了一聲:「被我叫出去打了一架才改的。」
謝白:「……」
太玄道這地方的人受殷無書影響,都有點病。
其實在最早的時候,據謝白所知,管節氣的一共有兩個人,一個分管chūn秋,一個分管冬夏。但是後來有一部分節氣存在感慢慢淡化了,不夠支撐兩個人的存在,於是他們就慢慢融合成了一個人,也就是現在的立冬。
所以他對這個消失了的胖土地格外唏噓,因為感同身受。
幾人在搓鹽似的小雪裡沿著山路盤亘而上,站到山頂的時候,野鬼夫妻指了指西側環繞出的一處深□□:「就是那裡。」
在這裡看那處山谷,路線明晰,絕不會出錯,立冬便勸對夫妻早點下山沿著主道入通yīn河。
野鬼夫妻恭恭敬敬地拜了個禮,相互扶持著,飄飄dàngdàng下了山,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謝白他們緊趕幾步,掠到了環繞深谷的絕壁上。
從上面俯瞰下去,這深谷靜謐極了,完全沒有聽到那對野鬼夫妻所說的怪叫聲。
「這裡還真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立冬朝深谷探了探腦袋,「我甚至都感覺不到有妖氣。」
謝白站在深谷旁的第一反應跟立冬相差無幾,但是很快他就感覺到了不對。他伸手在絕壁前的虛空中懸了一會兒,道:「不是沒有妖氣,是根本沒有氣流。」
夜裡一般山谷的風會由上向下,順著山壁chuī下去。但是謝白懸在空中的手,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方向的風,一絲都沒有。
這就不是什么正常狀態了。
殷無書「嗯」了一聲,顯然跟謝白髮現了一樣的qíng況。
只是他並沒有站在絕壁邊伸手去探,而是抬腳越過山崖的邊緣,直接邁了出去。他身高腿長,隨便邁一步距離都很大,一腳直接踩到了虛空中,另一隻腳也緊跟著邁了出去。
立冬在旁邊「嘶」地吸了口氣,扭頭嘀咕了一句:「恐高的根本不能看。」
謝白:「……」
他還沒見過哪個妖靈恐高的,立冬是頭一個。可能是跟著殷無書長大的緣故,他的膽子跟殷無書也是一脈相承,什麼地方都敢直接邁步,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就見殷無書並沒有御風,卻穩穩地站在了深谷之上的虛空中。他抬起左腳在腳下點了點,轉頭沖謝白他們說了句:「喲,估計這幾天動靜搞大了,知道要收斂了,罩了個屏障。」
說完,他gān脆抬腳朝中心地帶走過去。
他每落一步,腳下的虛空都會像漣漪一樣微微波動開,產生ròu眼極難分辨的紋路。
走到正中間之後,殷無書停下了步子。他抬起右手在虛空中龍飛鳳舞地劃了一道符,指尖划過的地方有金色的微光流過,像是微燃的火。
畫完之後,他抬手一拍,那張符便陡然散成近百張,朝四周圍飛去。
一模一樣的符一張張落在屏障的邊緣上,沿著山坡陡壁環繞成圈後,陡然竄起一丈高的火舌,像是一條盤踞著的火龍。
當火龍首尾相銜的瞬間,站在虛空正中央的殷無書輕描淡寫地抬起右腳,用腳尖碾了兩下。
原本靜謐無聲的山谷頓時發出了無數玻璃迸出裂痕的脆聲,無數條泛著金光的線以殷無書的腳下為中心,guī裂般蜿蜒著迅速蔓延開來,眨眼的工夫,山谷上空那個看不見的屏障就已經布滿了金色的裂痕。
殷無書重重一踏,就聽一聲轟然巨響,整個屏障瞬間炸裂開,連帶著邊緣碎成無數節的火龍,鋪天蓋地直直朝深谷中墜落下去。
謝白一把按緊了懷裡的小黑貓,翻身便從高崖之上跳了下去。
立冬:「……」作孽啊……又要跳。
☆、第29章
正如那對野鬼夫妻說的,深谷下面有一汪寒潭,原本靜謐無波。
謝白跟殷無書在腿腳上灌注了千鈞力,像流火一樣直墜下來,轟然落地。剛站起身,就看到被殷無書震碎的屏障碎片夾著火,紛紛落地。
栽進寒潭裡的那些砸出了無數大小不一的水花,攪得水面波dàng不息,火光與水面接觸的瞬間,發出「茲茲----」的聲響,此起彼伏,接著整個寒潭上面都籠了一層煙塵。
而栽落在地上的那些,則很快牽連到一旁的糙木,熊熊燒了起來,發出「嗶剝」的聲響。
因為屏障被破的緣故,被擋在外面的氣流一下子灌注進來,沿著四周圍的山勢只chuī下來,在整個山谷中呼呼回dàng,聽起來仿佛百鬼嗚咽一樣。
原本寂靜詭譎的山谷一下子變得滿目láng藉。
「臥槽你們是拆遷辦的吧?」立冬磨磨唧唧終於從山崖上蹭了下來,剛落地就被山谷下的慘況驚得目瞪口呆:「開門就打啊這是。」
然而事實上殷無書和謝白兩個無人可打。
從落地起,謝白便借著漫天火光掃了一眼整個山谷。
這山谷雖然屬於這片廢棄的景區,已經野了很久,但並沒有變得雜亂不堪,即便他們一下來就聲勢浩大地把這裡搞得煙火瀰漫,也不能完全掩蓋這裡本身的秀致布局。
這汪寒潭臥踞在山谷偏西的位置上,三面環林,一面靠著傾斜的山壁,板塊分明。
他們三人沿著寒潭邊緣走了一圈,也沒發現岸上有什麼活物的存在,樹林中山谷風來回貫穿,並不存在停滯或者折向的點,也就是說林子裡也沒藏什麼。
謝白的目光自然落到了煙塵籠罩的水面上----岸上沒有,那就只能在水裡了。
殷無書掃完岸邊之後站在寒潭旁,抬手一揮。
在山谷熊熊燃燒、四處蔓延的大火本就是他放出來的,自然想收就能收。就見那些牽連成片、大有燎原之勢的火隨著他手的動作,化作一條長龍,陡然脫離糙木,騰空而起,當空盤旋了一圈後,像一條鏈子一樣,沿著寒潭的岸盤繞了一圈,只留了他們三人站著的這一小截缺口。
立冬雙手籠在袖子裡,蹲在岸邊朝水裡看了一眼,而後仰頭沖謝白道:「別是又要跳進水裡吧?我還懼水。」
謝白:「……」有什麼是你不恐的?
殷無書從眼角瞥了他一眼:「你混裝成普通人玩蹦極泡溫泉的時候怎麼就不恐高也不懼水了呢?」
被戳穿了懶骨的立冬吸了吸鼻子,默默站起來。
不過謝白也沒打算往這寒潭裡跳,想把下面的東西撈上來,他有的是方法。
就見他抬手祭出黑霧,猶如一張鋪天大網抄入水下,再一抽一收,滿滿一網鼓鼓囊囊的東西就被撈了上來。
謝白翻手一甩,將收了口的黑霧甩到一旁的空地上。
立冬蹭過來道:「大人你的黑霧能外借麼?多少錢一天,我想借來跟風狸去撈魚。每次老大想吃魚,我們還得去現釣。」
謝白冷冷道:「專撈屍體,專殺妖靈,耐髒還遮血,兩百多年沒洗,你拿去撈魚吃好了。」
殷無書:「……」就算知道謝白在胡說八道,他還是覺得有點兒不太好。
那一大團鼓鼓囊囊的東西被扔到空地上之後,謝白便收了黑霧。
裡面的東西便一下子散落在三人眼前。
那是一堆殘缺不全的斷肢,有手,有腳,有身體,有頭顱。零零碎碎,血ròu模糊,堆成了小山。
一眼掃下來,居然一時間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在裡頭。
「嘔----」扒在謝白心口的小黑貓扭頭看了眼,又要吐了,眯著眼連吐了好幾下舌頭,而後「咚」地一下重新把圓乎乎的腦袋磕在了謝白胸口,裝死又不動了。
這種場景在場的三人倒是見慣了。
殷無書抬手隔空在碎屍堆里翻了兩下
謝白則給自己雙眼蒙上了黑霧化成的繃帶,好查看屍體的異狀。三圈繃帶纏好,那堆積成山的碎屍在他眼裡便成了另一幅模樣----
有星星點點的妖丹在這屍堆里散著黯淡的光亮,粗略一數,約莫有二十五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