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在婁銜月的認知里,謝白的身世就是如此,沒什麼更特別的了。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殷無書去雲饒湖並非吃飽了撐得慌亂溜達,而是有感當任yīn客時日無多,出門去尋下一任了。
從他接管直符靈動界起,每任yīn客都是由他跟著卦象在特定的時間去特定的地方尋到的,不過也僅此而已。除了找人,他和歷任yīn客之間便再無更多瓜葛,有時候百年不過見上三兩回。
他去雲饒湖的那幾日恰逢大雪,不停不休地落了整整三天三夜。雲饒一帶本就濕寒,遇到這種天氣,更是冷得徹骨。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白色,紅梅林因為曾經是一片亂葬崗的緣故,一直少有人煙,更是壓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只有零星的紅梅被風雪打落,殷紅如血地散在地上。
當年的謝白就蜷縮在紅梅最多的那株樹下,身體裹在雪下,像一個微微凸起的小包。只有一隻手和漆黑的頭髮從雪裡露了出來。
那頭髮黑極了,和滿地的白雪對比鮮明,以至於途經的殷無書一眼就看到了他。
和傳言不同的是,當殷無書走到樹下,抬手掃開覆在上面的積雪,他便發現樹下這個瘦得皮包骨似的小娃娃已經死了。
他本以為這是哪家養不活丟棄的孩子,運氣不好碰上了寒雪,於是沒抗過去,活活凍死在了山林里。可當他起身打算離開的時候,死去的小娃娃口鼻以及露出來的耳朵里突然流出了濃稠的黑血。
殷無書雙眉一皺,停下要離開的腳步,重新蹲下了身,抬手挑開了小娃娃身上早已凍爛的上衣,露出裡頭青白僵硬的皮膚,有些磕碰過的地方,甚至還有細密可怖的淤血點……
古怪的是,他發現小娃娃心口的位置cha著三枚銅釘。他手指每滑過一枚銅釘都能看到上面浮起的繁複咒文。看完三枚銅釘上負載的咒文,殷無書的臉色便是一沉----
這三枚銅釘並不是什麼普通釘子,上面刻著上百無名厲鬼的yīn八字,又在陽氣豐足的心頭血里淬鍊近百日,所成的陣叫百鬼養屍陣,顧名思義就是用來聚魂養屍的。不過這陣並不是什麼魂都能聚什麼屍都能養,它只聚初生魂、只養胎屍。
也就是說,雪地里蜷著的小娃娃並不是被這場雪凍死的,而是剛出生就死了,只是當時生魂還沒完全離身。
有人不知出於何種心思,將這三枚銅釘釘進了死胎心口,附了咒,布下了這百鬼養屍陣。而被布陣的死胎還會隨著年月長大,不死不活地養滿整四年,到第五年冬末chūn初睜開眼,就算活了。代價是之前的四年,每日每夜,都要替那百名厲鬼經受刀山火海滾油澆身的痛苦,半刻不得掙脫。
聚魂養屍陣既是厲鬼養人,亦是人養厲鬼,相互依存而已。
當時殷無書腰間懸著的六枚銅錢突然震顫起來,無風自鳴,發出嗡嗡的聲音。
這六枚銅錢他幾乎相隔百年才會正經用一次,回回都是用來尋下一任yīn客的,也只有在命定的yīn客面前,這六枚銅錢才會出現這種動靜。
殷無書活了那麼多年,頭一回碰見找到的yīn客是個死胎這種qíng況,更離奇的是已成死胎的yīn客被人布了這種妖邪至極的養屍陣,看樣子要不了多久又能活。拔掉銅釘那數百厲鬼必然會引起禍亂,而繼續養著這已死的yīn客,誰知道活過來的究竟是誰?
還是毀了吧。
當時的殷無書幾乎沒有遲疑,就決定拔掉銅釘。只是那三枚銅釘必須同時拔出,一刻不能早也一刻不能晚。他撣了撣衣服上落下的雪,站起身,正打算抬手將三枚銅釘一起吸出來的時候,那個早已僵硬的小娃娃突然動了動手指,勾住了殷無書的衣袍邊。
那手指又細又小,膚色慘白泛著青,勾住衣袍邊之後捏得死緊,還微微顫抖著,也不知是冷的、怕的亦或是疼的。
殷無書看著他緊閉的雙眼裡流出來的兩道黑血,突然又改了主意,蹲下了身將那小娃娃從雪地里抱了出來,解下罩袍裹了幾重,帶回了太玄道當年的小院,而後封門落鎖,一年未出。
殷無書不知道那小娃娃究竟幾歲,因為他看起來太過瘦小,跟正常孩子的體型不能相比。他當時摸著小娃娃纖細脆弱的骨頭,估算著他頂多三歲。
事實證明他算得分毫不差,那不死不活的小娃娃在他院子裡又睡了整整一年,直到第二年的冬末chūn初,寒意依舊有些料峭的時候,小娃娃在一夜之間變了模樣,皮膚從青灰色恢復成了霜一樣的白,身上所有的淤青和血點都隱沒不見了。
小娃娃睜眼的那天,院裡的那株紅梅剛謝,頭天夜裡新落的chūn雪卻還沒化,在許久無人踏足的院裡覆了一層淺淺的白。
殷無書便順口給他取了個名字:謝白。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妹子說節奏太慢~這個可能是我一貫的毛病_(:з」∠)_另外可能是最近更新字數一直比較少的緣故,後面會注意點。但放心哈,我沒在水,一直有按照主線在走,主要這邊牽扯謝白的身世,所以可能驚險刺激的部分不多,後面會好點兒,謝謝大家的評論,麼麼噠!~
☆、第 17 章
這樣的來歷自然不適合跟人細說,殷無書見謝白不反對,便挑著重點三言兩語跟婁銜月說了個大概,畢竟她頂著一頭霧水就是想卜算也無從下手,更別指望算出來的結果會準確了。
他們說得jīng簡,可架不住婁銜月腦dòng大,她大概就著這幾句話腦補了一場鴻篇巨製的苦qíng戲,最後皺著臉一副ròu疼的樣子戳了戳謝白裹了黑布的手背,問道:「你睜眼前,就是三四歲那陣子,有知覺有意識嗎?」
謝白面不改色地抬了眼,語氣平淡道:「有。」
每日每夜每時每刻不曾間斷過的酷刑,他統統都能感覺到,分毫不落。那時候他更像是陷落在漫漫不知盡頭的夢裡,會疼會難受,但是喊不出、哭不了、掙不開。在他記憶的起始點裡,他碰到的就統統都是黑暗裡的東西,遭受的全是厲鬼該受的刑。
所以當他真正睜開眼活過來的時候,他對這個一無所知的世間是滿懷敵意的。
他牴觸每一樣靠近他的活物,但牴觸的方式卻無比單一。因為睜眼前的所有記憶告訴他,哭喊沒有用,掙扎同樣也沒有用,只有屏蔽掉所有外界的東西,屏蔽掉所有感官,才能疼得稍微輕那麼一點點。
於是他整日蜷坐在角落裡不動也不出聲,把殷無書那麼大一個活人完全當成了空氣。
好在殷無書根本沒把他的抗拒和漠視放在心上,耐心出奇地好。
謝白第一次對殷無書稍稍放下一點牴觸是睜眼後的第九天。
那天chūn寒料峭,偏偏又落了小雨夾雪,yīn冷極了,到了夜裡,更是連每一處骨關節都冷得發疼。那時候的謝白正體虛,又整日不吃不睡表qíng木然地縮在角落,身上根本扛不住半點兒寒氣。
他其實冷極了,但是冷這種感覺對抗過刀山火海滾油過身的他來說,算是最容易忍耐的一樣了,他表qíng不變甚至連哆嗦都沒打,硬著骨頭一聲不吭地扛著,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兒痕跡。
當時剛進屋的殷無書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便道:「你很冷?」
他說的是一句問話,尾音卻並沒有上揚,一副十分篤定的模樣。謝白其實至今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單靠看臉,殷無書就能知道他冷不冷。不過當年的他根本沒有給予半點兒回應,依舊霜雪不化地蜷坐在角落裡。
在這之前的幾天,殷無書知道他牴觸心和防備心極重,所以一直注意著和他保持一段距離,以免激到他。可那天,殷無書卻渾不在意地直接握了握謝白的手。
那時候謝白的手又瘦又小,五指都細得近乎皮包骨,殷無書一隻手就能將他雙手都包進掌心裡,不知是不是他天生極陽的關係,他的手暖極了,暖得謝白一時間幾乎忘了反應。
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條件反she地想朝旁邊躲,想抽出手來離殷無書遠一些,又踢又打甚至一口狠狠地咬上了殷無書的手腕。
他自覺咬得極其用力,但小孩子的力道畢竟大不到哪裡去,連血都沒見。殷無書也根本沒當回事,依舊左手握著他的雙手,右手在他後膝彎一抄,便輕而易舉地將他抱了起來。
謝白維持著啃手的姿勢,被他抱到了老木扶手椅里坐下。
他將謝白抱坐在膝上,用不知從哪兒撈過來的長袍和狐皮裹住,一邊沒好氣地說道:「行了行了,鬆口,還能咬出花兒來麼?差不多表個心意就成了,我不缺記號,來,腳縮一下,給你裹嚴實了。」
殷無書的懷裡和他的手心一樣暖和,是那種可以穿透皮膚骨骼,一點點滲進身體裡的暖和。
謝白被裹得只露了頭和兩隻手,力氣被鎖了大半,又因為人的天xing總是趨暖畏寒的,漸漸便老實了。他一動不動地僵了一會兒,而後抬眼看了看殷無書,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便一聲不吭地放下了抓著殷無書的手,也鬆開了牙。
「這才對。」殷無書似乎覺得他那模樣挺有意思,笑了一聲,而後把他的手也裹進了狐皮里。
早在被抱回來的時候,殷無書就給他擦洗過身體,又每日加一道除塵咒,渾身上下沒有一星污跡。他頭髮漆黑似炭,乖順地貼著耳鬢。臉瘦出了下巴尖,擱在殷無書手背上的時候,還有些硌。烏沉沉的眼睛因為瘦小的關係,顯得格外大,卻總蒙著一層水霧似的,看不出多少活人氣。
看他脖子以下被裹成了一團小小的蟬蛹,不qíng不願卻又老老實實地窩坐著一動不動,殷無書被逗樂了。
他長袖一掃,地上便多了一隻火爐,爐里火光烈烈,不知填了些什麼在裡頭,發出輕微的嗶剝聲響以及淺淡的花木香。殷無書在火上支著一桿木架,架上溫了一壺酒。
他維持著一貫的窮講究,就著花木清香和窗外雨雪喝著溫酒,居然還得寸進尺地企圖騙剛滿五歲的謝白來一口。
謝白窩坐在殷無書懷裡,那些嵌進骨fèng的寒意被一一驅散出去,漸漸由殷無書懷裡的暖和氣替代。他抿著嘴唇,默默讓開殷無書的酒杯,好奇又滿是警惕地盯著火光看了好一會兒,確定這火怎麼也燒不到他身上來,這才小心地一點點放鬆下來。
小孩子的愛憎其實簡單的很,誰對他好他就親近誰,誰讓他難受他就討厭誰。那時候的謝白來歷再怎麼特殊也終歸還是個孩子。那是自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從身體的苦痛中脫離出來,不用忍受煎熬。他對這陌生的世間依舊滿是敵意和抗拒,但從那一晚起,唯一的例外就是殷無書……
婁銜月嘆了口氣:「我突然理解你小時候為什麼除了殷無書誰也不理了,這事兒要擱我身上,我睜眼之後別說理人了,估計見誰都想殺。」
殷無書:「……」
謝白:「……」
「所以你覺得,你現在身上出現的問題,很可能跟當初給你布百鬼養屍陣的人有關?」婁銜月問道。
「不是可能。」謝白道。
而是肯定,畢竟這世上知道謝白來歷,並且能對這點橫加利用動手腳的,只有那個人了。
婁銜月一想也對,便伸出雙手把那六枚銅錢挪到了自己面前:「行,那個喪心病狂的變態你鐵定恨透了吧?婁姨幫你把他找出來!」
謝白盯著她手下的銅錢沉默了片刻,而後搖了搖頭道:「我沒恨他。」
婁銜月手一抖,差點兒脫口而出「你也變態啦?!」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憋住了。
就連殷無書也一臉詫異又古怪地看向他,似乎覺得他腦子哪裡不對。
「小時候恨,大一些就改了想法,因為我發現我開始怕死了。」謝白冷冷淡淡地解釋了一句,而後熟練地接過婁銜月手裡的銅錢,在虛攏的手心裡東南西北各走一圈,而後一把將銅錢散在了桌面上。
開始怕死了,便意味著想活。如果沒有當初那個妖邪的陣,他連活的機會都沒有。
「但這不妨礙我去找他。」謝白盯著滾動了幾下後安靜倒在桌面的銅錢,涼絲絲地說道:「他現在背地裡動手腳不讓我活,那我只好把他先弄死。」
婁銜月:「……」
這世上妖靈眾多,xingqíng能耐也千差萬別,有能呼風喚雨的、有喜胡作非為的、也有除了壽命長一點跟人沒什麼區別的。作為一隻起碼有謝白兩倍大的妖,婁銜月就屬於最後那種,打架不會,殺生不行,她除了長壽之外只有兩樣技能點,一是天生會卜算,二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看,看了還喜歡背,以至於通曉各類陣法符咒。當然……僅止於字面上的通曉。
她在古陽街安心住了上百年,也是靠洛老闆和殷無書兩人在這裡坐鎮。活這麼久,她還真沒見過幾個敢挑釁殷無書的活物,畢竟沒誰希望自己死得太慘。
在她看來,那位百年前給謝白布陣讓他活過來,百年後又開始動手腳讓他活不安生的主,針對的其實不僅僅是謝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包括殷無書。
婁銜月這麼想著,忍不住一邊嘀咕著「呔!誰這麼大狗膽!」一邊十指飛快地撥弄著桌面上的銅錢。
謝白:「……」他被婁銜月十根指頭晃得眼花,索xing便不看了,微微闔上雙目。
結果沒閉片刻,就聽婁銜月開口道:「東北。」
謝白睜開眼,就見桌上的銅錢被婁銜月排出了卦,她點著銅錢沖謝白道:「由此一路往正東北方向,行三千五百里,山水相接處,yīn位。」
☆、第 18 章
立冬送完藥碗一下樓就聽到這麼一句方位,頓時二話不說掏了手機嘀咕著:「幫你查查看啊,往正東北三千五百里……雲杜山?誒不對反了,這特麼都進海了,哪來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