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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謝白上前一步,拎起活魚分別看了眼。

    那兩條活魚都長了個古怪模樣,通體泛著黑亮亮的水光,看起來滑溜得幾乎沒有鱗片,全身上下連肚皮都黑透了,唯獨只有腦袋上嵌著一枚白生生的魚眼。更怪的是,還只長了一邊,另一邊連眼睛都沒有。

    這魚謝白顯然見得也不少,半點兒驚訝的模樣都沒有。他低頭用裹了黑色繃帶手指指尖在魚肚上輕巧的一拉一划,接著便蹲下·身就著江水將那兩條魚利索地涮了個gān淨,而後「啪」地一聲,拍在小黑貓面前,道:「給你解了靈縛,來吃。」

    小黑貓:「………………………………………………………………………………」

    說解了靈縛,小黑貓還真就能動了。

    當然,它本身已經被這簡單粗bào的食物震得僵成了一副棺材板兒,硬都硬了,根本沒反應過來要跳。它下地純粹是因為謝白自己垂手站了起來,它便自然而然地滾到了地上。

    謝白這輩子除了自己和殷無書,沒養過任何活物。當然,前半句話的實際意義還得另說。

    總之,不管這小黑貓來歷多麼不明,它也是謝白至今養過的頭一隻寵物。萬事開頭難,這話在謝白這裡印證得十分慘烈。小黑貓煞有介事地蹲在那兩條比它還大的黑色怪魚面前,虎著臉,一副想要qiáng烈譴責謝白的模樣。

    然而謝白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那截黑乎乎的硬塊上,根本沒注意到那貓崽子的眼神。

    他剛才用蘆葦杆下水撈物並不是真的隨手,奔著那具妖屍的信息去撈的,結果撈上來了兩條活生生的yīn魚,以及一截不知來歷的黑色硬塊。前者是因為跟那妖屍原形同類,至於後者……

    謝白敲了敲那黑色硬塊,而後抬手一剝,生生從上面剝了一層皮下來。

    皮一旦被剝開,裡頭的芯子便立刻露了出來。謝白細看了一眼紋路,便認定這是一截柳木。

    而且這柳木的形狀很有意思,上頭方,下面尖,像一塊人工削成的木釘。本身木頭落在江中是會浮在江面上的,而這塊柳木方釘外頭裹了一層厚重的皮,又刻了咒,這才使得整個柳木方釘一入水便能直沉下去,直接釘死在江底。

    聯繫之前那三株墳頭柳,謝白立刻就明白了這柳木方釘的用處,沒猜錯的話,必然和那墳頭柳的功效一樣,也是為了釘魂。

    然而這回究竟釘的是什麼謝白就有些拿不準了----那yīn魚妖是被釘的那個?還是和被釘的那個有些淵源?

    江上的細雪又下得大了一些。這樣的雪本是積不起來的,因為太微末了,但凡碰到一點兒熱度就會徹底化開,所以在普通人身上就根本落不住的,沾衣就會變成細小的水珠,給衣服蒙上一層cháo意。

    但落在謝白身上的卻化得很慢,最終在他肩頭薄薄覆了一層。

    原本虎著臉的小黑貓目光不知怎麼就被那層肩頭的薄雪吸引了,默不作聲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謝白又動起來,身上重新有了一點熱氣,那層薄雪才逐漸化了開來,小黑貓隨之轉開了目光。

    「怎麼不吃?」謝白剛收了那根柳木釘,轉頭就看見小黑貓正跟那兩條yīn魚比著翻白眼,一點兒要吃它們的意思都沒有。

    謝白的目光在貓崽子和yīn魚之間來回掃了一圈,淡淡問道:「不餓?」

    小黑貓:「……」

    謝白又問了一句:「不吃生魚?」

    小黑貓尾巴甩了兩下,總算有了點兒反應。

    謝白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盯著它,半天都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又面無表qíng地重新問了一遍:「你也不吃生魚?」還在「也」字上加了重音。

    小黑貓:「……」

    一人一貓默然對峙了片刻,而後謝白眯了眯眼,抬手將那兩條yīn魚收了,皮笑ròu不笑地道:「行,先帶上,回去給你做墨點白玉怎麼樣?」

    小黑貓:「………………………………………………」

    貓不會說話,至少看起來是這樣,所以當它就這麼瞪著圓溜溜地眼睛叫都不叫一聲的時候,還真是難以判斷它究竟是裝傻還是真傻。

    謝白晾了它一會兒,把該收的都收了,這才一把將它撈起來,加了個靈縛,而後抬腳便要離開這個江心土墩。

    結果就在他抱著貓,一腳已經跨進黑霧的時候,岸邊又翻滾出了一個大làng,白色的泡沫裹著一片東西打到了土墩上。

    謝白:「……」

    他大概沒想過還有東西,也不知道是蘆葦杆撈物來了個番外後續呢,還是之前卡機了反應太遲鈍。

    他剎住了步子收回腳,走過去看了眼,就見那個被打到岸上的東西看著像一片絲帛碎片,極薄極透覆在地面的枯糙上。

    這是個什麼東西?衣服布料?

    謝白伸手想將那東西小心地撿起來,結果手指尖剛碰到那東西,就感覺自己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錘了一把似的,又悶又痛,連帶著大腦幾乎都有了一瞬間的茫然。

    緊接著他才發現,根本不止是他心臟被重錘了一下,整個土墩乃至整個江心都突然震動了兩下,大波的漣漪以土墩為中心飛速朝四面推開,連帶著謝白的雙腳都被震得有些發麻。

    他猛地搖了搖頭,把腦中那股「嗡嗡」不斷的聲音搖晃出去。

    結果他剛從那一瞬間的暈眩中解脫出來,就感覺腳下紮實的土地猛然一松,以一種崩然之態在江中散開,眨眼間便塌了個徹底。

    那種崩塌就好像是有人在下面硬生生把整個土墩拽到了江底似的。

    腳下的泥土剛潰散,謝白就感覺雙腳的腳踝被一股極大的力道鎖住,而後以千鈞之力猛地一拉,他便砸向了江面。

    原本土墩所在的地方,已經變成了浩然huáng湯,以謝白為中心,騰起了巨大的漩渦,白làng翻飛,收轉迅速。

    謝白嗆了一大口水,而後抬手揮出一片碩大的黑霧,在身下翻手一轉,整片江面便猶如被利刃打橫切開了一樣。謝白趁著自己跟漩渦分離的一瞬,縱身躍進黑霧中。

    片刻之後,他便帶著一身淋漓的水,抱著貓出現在了住處里。

    房子裡有萬靈樹在,他不宜在屋中頻繁開靈yīn門,因為每開一次,就會危及萬靈樹,從而間接危及到他自己。但這種時候他根本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如果放在一年以前,這樣的事qíng於他不過是撓個癢,根本沒有半點兒威脅xing,事後更是不會有任何負擔和影響,但是現在的他卻沒法這麼瀟灑。

    因為這一年以來,他的身體莫名開始變差。以往如果有人說yīn客會怕冷、會發寒、會生普通人生的病,那簡直是個笑話。可這一年他卻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往普通人的狀態發展。

    尤其最近這半個多月,他居然因為受了寒氣開始咳嗽了,而且斷斷續續咳了這麼久也不見好,反而還嚴重了一些。

    剛才江心的那股震感一直到他落地也沒有完全消散,反而依舊有嗡嗡的餘韻在他腦中和耳中浮著,攪得他有些犯噁心。

    他抱著貓一臉蒼白地在原地站著,頭微低,脊背卻習慣xing地板得筆直。緩了一會兒,他才吸掉身上所有的水,邁了幾步,窩坐在了沙發里。

    不知怎麼的,他在閉著雙眼緩和這種震感的時候,莫名想到小時候殷無書跟他說的話。

    ☆、第 11 章

    他們那時候還住在古陽街,屋後是河,屋前有院。

    那一回是個chūn末的傍晚,院裡桃花開得正好,迷濛成片,但偏偏經不住半點兒風chuī,時不時就要落幾片花瓣下來。

    殷無書懶洋洋地坐在樹下石桌邊喝酒,這人向來窮講究,就連喝酒也不例外,斟滿一盞後還非要順手接一瓣桃花綴在酒里,十分風騷。他自己一個人騷也就算了,還喜歡拉著剛十歲有餘的謝白一起。

    他不准謝白小小年紀沾酒,就給謝白泡了一壺chūn茶,斟在瓷盞里是淺淺的青碧色,也裝模作樣地綴一瓣桃花。

    謝白當時正看著從他屋裡翻來的藏書,掃了眼桃花瓣,沒開口。直到餘光看到殷無書喝了那盞酒,才翻了頁書,道:「我今早看見有蟲落在花上了。」

    殷無書一口酒剛下肚就想直接吐出來:「……」

    謝白抬頭看了眼他發綠的臉色,抿嘴笑著繼續低頭看書。

    殷無書沒好氣地重新斟了一杯酒,這回不騷了,直接張口進肚,大概是想蓋過蟲子的yīn影,而後才抬手輕拍了一下謝白的頭頂,道「往後有話要說別故意憋著,你才多大就會作弄人了,跟誰學的?」

    謝白頭也不抬:「你。」

    殷無書想了想覺得這話十分有理無從反駁,於是便一笑置之了。

    「魂魄被縛有何感覺?」謝白翻著書,冷不丁丟了個問題過來。

    「你在看什麼?」殷無書被問得一愣。

    謝白舉著書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縛魂術。」

    殷無書輕輕「哦」了一聲,而後又自顧自低頭斟了酒,淺酌了兩口,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答道:「不清楚,不過肯定不會好受,畢竟這是生靈之根本。對面桃塢典當那個總拿稀奇東西騙你的洛老闆,他前些日子還被人擺了一道,沖了一下魂,吐了整三日,頭暈目眩腦嗡鳴,這兩天剛好一些,這都算輕的……可想而知再重一些有多難受。」

    殷無書那時候的描述倒是跟這會兒謝白的感覺一模一樣。

    不管那白色的碎片究竟是什麼,這麼簡簡單單就衝到他的根基,謝白覺得有些可笑了。聯繫自己最近身體狀況越來越反常的qíng況……他皺了眉有些生疑。

    不會也有人在背後擺了他一道吧?

    他忍著那股噁心感,皺著眉坐直身體,而後伸手打開了方几上的一方雕花木盒,木盒裡擱著幾枚老舊的銅錢。

    謝白一把不多不少抓了六枚出來,反手一松,便灑在了方几上。他伸直瘦長的食中二指,靈巧地輕撥了幾下,將那些銅錢按照正反面的狀態排了個卦,而後又盯著所有的銅錢看了幾秒。

    他懷裡的小黑貓已經被解了靈縛,此時正勾直了脖子看那銅錢卦,剛看兩眼,就被謝白抬手蒙住了眼,道:「亂看什麼?」

    小黑貓從嗓子裡呼嚕了兩聲抗議,手腳並用地把謝白的手扒拉下來,等它再勾頭看向方幾的時候,謝白已經將那六枚銅錢重新收進了木盒裡,掩上了蓋子。

    小黑貓似乎心有不甘,仰頭看他。

    謝白低頭掃了它一眼,道:「行了,我也沒算出來,你看了也看不出名堂。」

    銅錢卜卦還是他年紀小的時候,跟殷無書學的,只學了點皮毛,算點簡單的東西還算管用,碰到複雜的就夠嗆了。謝白曾一度懷疑殷無書是不是壓根沒有好好教他,或者說,他自己甚至都不jīng通卜算之類的事qíng。因為謝白幾乎沒見他卜算過什麼事qíng,好事也好壞事也好,常常是臨到頭時,才慢悠悠地給點回應。

    謝白沒他那麼懶散,更何況他這狀況如果不究根源任其發展,恐怕要不了多久yīn客就該換任了。

    卜算這種事qíng,真正jīng通的他倒是知道一個,叫婁銜月,當初和他們一樣同住在古陽街上,是一家酒肆的老闆,殷無書常喝的酒統統都是從她那兒買的。

    現在的古陽街已經成了江武市西城的古陽大道,朝代更替物是人非,他早就從那裡搬出來了,倒是桃塢典當的洛老闆和酒肆的婁銜月還住在那裡……

    當然了,還有殷無書的太玄道。

    謝白本打算休息一晚,等那股暈眩噁心感緩和一些,再去一趟古陽大道,讓婁銜月幫忙卜算一下是否真有人在背後作祟,如果能大致圈定出位置,那更是再好不過。

    誰知這種感覺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在第二天越加嚴重起來,別的倒沒什麼影響,唯一的問題是,謝白開不出靈yīn門了。

    他把自己鎖在種有萬靈樹的房間裡調養了將近一周的時間,才終於把那種感覺壓下去大半,除了頭腦還微微有些昏沉,其他症狀幾乎都消失了。

    這次他不再耽擱,大清早將小黑貓在屋裡安頓好,便裹了圍巾匆匆下樓,趁著巷子裡沒人抬手甩了片黑霧出來,開了直通江武市古陽大道的靈yīn門。

    他已經太多年沒去過那裡了,只憑藉著記憶定了個大致的落腳點。

    古陽大道不算江武市的鬧市區,反倒靠近邊郊,在一所重點中學附近。謝白落地的時候,冬天淡薄的陽光剛從晨霧裡透了點出來,整個古陽大道上都很安靜,甚至沒有來往的車輛和行人,唯一的一點兒動靜還來自於遠處的中學。

    謝白剛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光線,轉頭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幢造型略有些仿古的獨棟小樓門前。這樓跟這街上的大多商鋪風格一致,看起來倒是和諧得很,半點也不覺突兀,唯一不同的是,這樓沒有掛牌。

    然而不掛牌不代表真的沒有任何標識,和許多院落門戶一樣,這小樓門前煞有介事蹲著兩隻看門石shòu,那石shòu腦門上各刻著一個圓形的印記,普通人乍一看鐵定會把它當成鬼畫符,根本不會細看內容,何況也看不懂內容。

    但是謝白卻能一眼認出來那兩枚印記里包含的兩個字----太玄。

    大清早果然腦子有霧,開靈yīn門直接把自己開到太玄道大門口,謝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qíng:「……」

    更讓他無語的是,他見小樓大門緊閉,一副「太早了大家都沒起」的模樣,正打算抬腳離開這裡去找婁銜月現在的住處,結果剛轉頭就看到對面桃塢典當里出來一個人,正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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