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2023-09-30 08:37:47 作者: 木蘇里
看殷無書的表qíng,他顯然也沒想到「已經走了」的謝白會站在這裡,他的左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放下,修長的五指間松松握著一方鴿灰色的布帛。
這模樣謝白再熟悉不過,以殷無書挑剔至極的xing格,來這種妖屍氣味還沒散盡的地方,即便他封閉掉嗅覺,也還是會象徵xing地掩住口鼻,好像在惡劣的氣味中直接張口說話舌頭就會爛掉似的
謝白沉默著不搭腔,他也沒急著開口,而是目光一轉不轉地盯著謝白看了好一會兒,才略微動了動,偏頭掃了眼縮在花壇邊的兩坨人影。
立冬訕訕地道:「老大你來得好快啊。」
風狸跟著叫了一聲,就又蹲回去守著挖出來的那個坑,眼觀鼻鼻觀口地假裝自己不存在。
殷無書從鼻腔里「嗯」了一聲,算是答應,就又把目光投到了謝白身上。
這人個頭高得很,看誰都要半低著頭。
他的穿著打扮和街上的常人無異,鐵灰色的半立領大衣襯得他英挺又不失穩重。他眉眼生得極好,烏沉沉的眸子在溫huáng色的路燈映照下又黑又深,似乎還含著一層水光,這樣微蹙著眉垂眼看下來,沒qíng也能看出三分qíng來。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謝白臉上,似乎想透過那三層黑色繃帶看見謝白的眼睛。
可惜謝白絲毫沒有把那層遮擋收起來的意思。
「你……」殷無書開了個頭,卻半天不知道該在後面接什麼話,頓了了很久才自嘲一笑,道:「太久不見,我這話都顛三倒四說不清了。」
謝白嘴角噙了一抹笑,諷刺味十足:「百年避而不見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換我也會語無倫次,因為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打算。」
殷無書微微蹙了蹙眉,表qíng有一瞬間的古怪,像是似懂非懂。他頓了頓,又道:「沒有說話的打算,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謝白右手又拉了拉圍巾,掩住了大半口鼻,而後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回道:「騙鬼?」
殷無書:「嗯?」
謝白沖立冬的方向一揚下巴,淡淡道:「我回來的時候,剛好聽見你們發的消息。」
殷無書:「……」
他面無表qíng地看向立冬,後者立刻舉手對天發誓:「下次一定記得戴耳機。」
殷無書收回目光,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跟立冬的對話,擺手道:「誤會而已,我原本確實打算……」
他正解釋,卻發現謝白已經直接偏頭面向花壇,抬手指著風狸守著的那個坑dòng道:「與其在這gān站著,不如趕緊去看看裡面的東西,畢竟這么半bào露在外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來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殷無書:「確實有這個原因,不過----」
「我也忙得很,沒工夫在這裡耗。」謝白打斷了他的話,掩著圍巾,抬步就要繞過擋在面前的殷無書離開這裡。
殷無書反手一把抓住他,道:「你等等。」
謝白低頭看了眼抓著自己的手,裹著黑色繃帶的手指掙動了一下,卻沒能掙開。
他抬頭面無表qíng地打斷殷無書:「這手剛剛摸過妖屍。」
殷無書:「……」
謝白:「摸了很多下。」
殷無書:「……」
他的臉色由青轉綠,又轉成翠綠,最終還是沒撒手,他深吸一口氣,把王八綠氣壓回去,略有些無奈道:「小白你----」
謝白心中煩躁極了,根本不想聽到他說話,於是又掙了一下,冷著臉放大招:「整個妖屍都被這隻手吸完了,血水還粘在上面。」
殷無書一秒破功住嘴。
立冬「嚶」地一聲,仰倒在風狸身上:「他媽的這兩個大爺簡直不給qiáng迫症活路,每句都打斷,愁死我了,倒是說完啊!」
風狸:「……」
立冬揪著他的衣領搖:「好像打他們怎麼辦,可是不敢,要不你替我去?」
風狸木著一張臉:「我今天沒吸·毒,腦子尚且清醒,暫時不想自殺。」
聽得清清楚楚的謝白:「……」
這兩位專門搗亂的下屬倒是拉回了殷無書的思路,他趁著謝白正無語,直接拽著謝白走到風狸旁邊。
謝白本不想抬腳,無奈殷無書那雙手是出了名的神鬼皆愁,被他捉住的東西還沒有能跑得掉的。而他堂堂yīn客,跟太玄道齊名,監管天下百萬妖靈,太玄道掌生,他掌死,在這種破舊小區里被人拖著走,就算對方是殷無書,說出去那也是個笑話。
於是謝白不qíng不願地邁了幾步,頂著一張冰渣子臉,緊抿著唇,站在坑邊嗖嗖釋放冷氣。
風狸默默看了眼自家老大抓著yīn客的手,又默默垂下視線,指了指面前的深坑,道:「這就是剛才掏那妖屍挖出來的dòng,有點兒……瘦長。」
那dòng何止是瘦長,dòng口狹窄不說,還深不見底,站在坑邊借著路燈也只能看到深處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風狸的手究竟伸了多長才把妖屍從這種鬼地方掏出來。以至於立冬剛才偷偷扒在dòng口研究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殷無書要來看這個dòng。
殷無書一手死死拽著謝白以免他跑,一手抓著鴿灰色的布帛掩著口鼻,站在立冬他們旁邊,居高臨下、一臉深沉地看著那個dòng口。
「老大這dòng有什麼稀奇,值得你看這麼久?」立冬見他一直沒有動作,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謝白冷笑一聲,在旁涼涼道:「他只是在愁騰不出手。」
立冬和風狸同時仰臉,看了看他左手的布帛,又看了看他右手的yīn客:「……」真特麼騰不出手啊。
風狸慢吞吞道:「這dòng確實稀奇,剛才那妖屍身上那麼重的味道,四處都沾了點,唯獨這dòng里半點沒有。」
殷無書聞言,眉毛一挑,二話不說把左手的布帛放回了大衣口袋裡,而後憑空手腕一抖,兩指間多了一根細細的木枝,散著淡淡的木香,木枝上刻著繁複的符文,正中間繫著一根極細的銀色蛛絲,另一端則自然垂落著。
他兩指輕輕撥動了幾下,那根木枝就打橫滾轉起來,纏繞在正中的蛛絲順勢一點點被放長,很快垂入了那個窄而深的坑dòng里。
隨著蛛絲深入,木枝在殷無書指端搖擺不定,像是沒找到方向的指針。
來迴轉了片刻,木枝突然穩穩地定住了,殷無書隨即翹起嘴角,懶洋洋地捻動木枝,開始往回收蛛絲。
立冬和風狸忍不住好奇,都伸長了脖子聚jīng會神地盯著dòng口。就見長長的銀色蛛絲繃得筆直,終於被收了上來,出dòng的瞬間,他們看見蛛絲的另一端吊著一個很古怪的東西,比拳頭大一圈,本色似乎很深,有些偏紅,但外面裹著一層薄薄的白膜,白膜上還沾著血跡。
一直冷著臉的謝白終於忍不住朝dòng口的方向偏了偏頭,又很快轉開了。
殷無書轉眼便把那怪東西連同木枝和蛛絲一起收了起來。
立冬有些茫然地問道:「老大那是啥?」
殷無書:「心啊。」
立冬:「……臥槽誰的心這麼慘,被挖出來埋在這種地方?」
殷無書笑得雲淡風輕:「我的啊。」
立冬、風狸直接當機:「………………………………………………」
而他們那語出驚人的老大,卻隨意得好像只是挖出了一顆滷煮鴨心一樣,轉頭問謝白:「小白,誒,別偏頭,問個正事,剛才挖出來的那具妖屍,妖丹在哪?把妖屍埋在這種地方,蹊蹺可大了去了。」
謝白答:「掏了。」
兩人身後,立冬和風狸默默捂了捂自己的胸,立冬順手搓了個紙團丟給風狸,道:「看見沒,這兩位祖宗,一個酷愛挖心,一個專門掏丹,一脈相承,十分兇殘,都是變態。」
風狸終於忍不住:「你等等,一脈相承是怎麼回事?」
☆、第 4 章
立冬偷偷回頭瞟了眼兩位祖宗,搓著紙團跟風狸倒八卦:「哦,這事兒知道的人確實少,連我在內不多於五個。這是看在你入了太玄道算自己人了我才告訴你……這任yīn客啊,是咱老大養大的,養了小一百年呢,不過後來反目了,鬧得可僵了,兩個人一百多年沒見過面。不過說起來也是奇了怪了,以前在老大面前提起yīn客,他臉色都挺不好看的,尤其這幾年,簡直了,我還偷偷想著是不是年紀越大越不禁撩呢,今天見了面居然還挺和諧的也是日了狗了。不過老大這幾天確實有點兒反常,你覺不覺----」
「有沒有人教過你,不要自作聰明說領導壞話?」殷無書的聲音突然橫□□來,「一定要說記得不要回頭看我一眼再說,幾十年傻如一日你也挺厲害的。」
他語速一貫慢悠悠的,有股懶散的調子在裡頭,顯然不是個急脾氣的人。而平日裡這類話他也沒少說,一聽就是隨口溜出來的玩笑,沒人當真,尤其立冬這種跟了他百來年的老油條。
但這幾天的殷無書卻莫名讓立冬有點兒害怕。於是他被驚了一跳,而後畢恭畢敬地拽著風狸站起來,老老實實地跟在了殷無書身後。
「你這是個什麼打算?」謝白抬了抬被殷無書抓著的手,眉心緊皺,連蒙在雙眼上的黑色繃帶都擋不住。
他除了最開始和殷無書面對面說過話之外,就再沒抬過頭,不論誰說話、說的內容是什麼、和他有沒有關係,他都始終半頷首,顯出一種包含牴觸的漠然。
殷無書「哦」了一聲,沉默了兩秒又突然笑了一聲,道:「下意識覺得還有話要說而已,你這麼冷不丁一問,我想了想,好像也確實沒有什麼要說的。大概百年沒見了,希望你能在面前多呆一會兒。」
謝白終於抬了頭,嘴唇微微張了張,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殷無書說出來的話:「你今天吃錯藥了?」
殷無書欣慰地看他:「呦呵,變幽默了。」
謝白忍無可忍地偏頭,沖立冬和風狸冷聲道:「你們不覺得他很反常麼?還傻站著做什麼?趕緊把他弄回去。」
立冬下意識點了兩下頭,又猛地剎住,急忙搖頭道:「還好還好,不反常,可以理解的,你想想人間那些空巢老人。」
謝白:「……」
殷無書:「……」
他這一句話,雷翻了兩個人。
謝白趁著殷無書力道有些松,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後二話不說便甩了片黑霧出來。剛跨進去便反手一抓,轉眼就收了口。
他在毫不見光的黑暗裡走了幾步,前兩步邁得又大又急,而後越來越慢,最終還是停了下來。他低著頭,面無表qíng地在黑暗裡拆著雙手和雙眼上蒙裹的黑色繃帶,而後轉身回望了一眼。
殷無書早被擋在了入口之外,他的身後是一片漆黑,其實距離並不長,看起來卻好像無窮無盡,猶如之前那一百多年看不到頭的時光……
停了一會兒,謝白又轉回了頭,繼續邁步朝前走,實際上餘下的路也短得很,沒幾步就到了頭,他抬手劈了一道開口,在yīn風和鬼哭中落了地。
這是一條樓與樓之間夾著的胡同,十分老舊,路燈蒙了厚厚的一層灰,顯得燈光都昏暗極了,地上落了一層雨氣,濕漉漉的。謝白走在胡同里的時候幾乎腳不沾地,既沒沾上泥水,也沒發出半點兒聲音。
可沒走幾步,前面二樓的雨棚上就躥下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落在牆頭上的時候,和謝白一樣悄無聲息,直到謝白走到它面前,它才張口低低地叫了一聲。
這是一隻黑貓,渾身沒有一星雜毛,冷不丁出現在這種靜謐的地方,能嚇人一跳。
謝白第一次看見這隻貓的時候,它瘦得幾乎脫形,小小一隻,伏在牆角的yīn影里,奄奄一息,看上去連熬過一個晚上都困難。卻在謝白經過的時候,抬起頭叫了一聲,又啞又弱,幾乎聽不清。
這樣垂死的生靈謝白見得多了,各有各命,他向來是不cha手的。而且大多生靈,尤其是貓這種通yīn的動物,在垂死的時候會本能地怕他,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可這隻卻有些例外,從他出現在胡同里開始,一直衝著他一聲接一聲地叫著,幾乎把所有力氣都用盡了……
謝白當時已經走遠了一些,想想又回頭,伸出清瘦蒼白的手指,在它頭上摸了一下。
轉瞬間,它包著骨頭的皮毛下便多了些ròu,看上去有了些生氣。它微微抬頭,在謝白手掌下蹭了蹭,還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謝白的手腕。
從那之後,這隻黑貓便每天伏在胡同的暗處,在謝白出現的時候竄下來蹭一蹭他的腿,而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他走一段路,直到謝白停下來不再邁步,回頭看著它,它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前前後後跟了他近半個月了。
今天大概是下了雨的原因,地上泥水多,它勾頭朝地面看了眼,又默默縮回頭,改了原計劃,選擇沿著牆頭跟著謝白走。
這種挑剔的舉動讓謝白愣了一下,他皺著眉盯著那隻貓,狐疑道:「殷無書?」
那隻被他養得圓頭圓腦的小黑貓聽見他說話便停下了爪,歪著腦袋看下來,一腦門的茫然,看上去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殷無書再怎麼閒得打轉,也不會無聊到這種程度。當初將他掃地出門,百年避而不見,現在又怎麼會變成一隻貓巴巴地跟上來,趕都趕不走。
謝白自嘲地搖了搖頭,只覺得自己大概是因為剛才的事qíng有些敏感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