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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1:4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畢業後,我進入國企,看樣子你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我媽----李小卉開了一個戶頭,叫我把工資存進去,說是要幫我存著。我那年22歲,沒想太多,每月只給自己留下生活費,剩下的都給她打去了。」

    「隨著年齡漸長,我在北京的花銷也多了起來。第二年我給她說,想少打一些。她生氣了,說養女無用。」

    江映莎慘然地笑了笑,又道:「她在電話里哭,我沒有辦法,只好一切照舊。後來,我的同事們幾乎都買了房,沒買的也將買房提上日程。唯獨我……我買不起房,甚至連稍好的套房都租不起。」

    「同事們都說,首付是家裡出的。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吧,我心裡開始怨我媽。我曾經暗示過想在北京買個小居室,她卻跟我說,廠里的老同事都換了商品房,她和我爸也想住新房。」

    「我們家的老房在金道區,我小時候就住在那兒,筒子樓,跟其他幾個區的商品房沒得比。我也想過等以後有錢了,給他們換一套兩室一廳的新房。但是我媽卻說,她和我爸想住花園小洋房,這樣以後請客吃飯才有面子。」

    江映莎雙手捂臉,淚水從指間流出,「他們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在北京要怎麼生活,只想著自己的面子。我成績好,能賺錢,能撐起他們的面子。有段時間,我很想找我媽要回存在她那兒的錢,但是我開不了口。」

    「在北京的第三年,所有同期入職的同事都買房了,而我……混得一天不如一天。春節回家時,我爸我媽跑來火車站接我,我看到了一輛嶄新的福特。我爸拍著車門說,『咱家也有車了』。」

    「那錢,是我存在我媽戶頭裡的錢。」

    樂然不自覺地捂了捂心口,總覺得那兒沉得厲害。

    江映莎重重地嘆氣,手往頭上一抓,就扯下幾絲頭髮。

    她本有一頭及腰的黑長髮,如今卻像中年男人一般幾近禿頂。

    「回北京後,我想了很久,既不能不顧父母,又覺得沒法再在北京撐下去。那會兒特別低落,覺得不如任命吧,北漂什麼呢,一輩子也買不起房。於是辭職回家,想隨便找個工作,隨便談個朋友,早些將自己交待出去。」

    「可是回家後,我媽見瞞不住了,才告訴我,她和我爸拿我的存款去炒股,運氣不好,全部虧掉了。」

    江映莎痴痴地望著沈尋,啞然道:「你說我們這種窮人家,幹嘛學別人炒股呢?生來就運氣不好,難道後天的賭運還會好?」

    沈尋不語,只回以一個極深的注視。

    江映莎又發出一聲悽厲的笑,「我本來以為努力能夠改變命運,但是努力了那麼多年,一朝返鄉,才知道這些年吃苦受累攢下的錢,全被我父母敗盡。」

    她仰起頭,無助地看著天花板,身體再次激烈抽搐。樂然擔憂地望了沈尋一眼,沈尋抬手示意「別管」。

    無聲的哭泣之後,江映莎冷靜下來,毫無形象地揩掉滿臉淚水,繼續道:「我不敢休息,只有用工作麻痹自己,回來不到半個月,就去了一家廣告代理公司,月薪平均能拿到8000多,這工資挺高了,但是你們知道嗎,我媽仍然以幫我存錢的名義,每月拿走6000。」

    「我已經有些麻木了,不想回家,回家就會聽她和我爸說買房的事。他們想買崇山區的房子,因為廠里的老職工沒人買得起,他們覺得如果自己買了,就會特有面子。」

    「兩年多以前,我外婆外公的老宅面臨拆遷。拆遷辦提出兩個方案,賠償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再補10萬安置費,或者直接補50萬安置費。我媽毫不猶豫選了後者,因為只有拿到那50萬塊錢,他們才能買崇山區的花園洋房。」

    「我的外婆外公,至今住在簡陋的出租屋裡。我外公患了老年痴呆,太……太可憐了。」

    樂然握著筆的手輕輕顫抖,險些罵出一句「這算什么子女」。

    江映莎喘了口氣,又道:「我爺爺是老一輩知識分子,家裡親戚的孩子都比較有出息,有錢人挺多。我爸為了買樓岳的房子,就成天帶著我爺爺,找親戚們借錢。我爺爺已經80多歲了,我看著不忍心,說了他兩句,他跟我說----這房子是給你買的,戶主也是你,搞不明白你牴觸個什麼勁兒!」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老好人,也希望子女過上好日子。後來首付的錢齊了,我爸我媽逢人便說,我們要搬去樓岳了。」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開始嚴重脫髮,去醫院檢查,才知道自己病了。不是什麼要命的病,屬於積勞成疾吧。看著自己一天一天變醜,我……你們體會不到那種感覺。以前我覺得沒錢不是問題,只要努力,沒什麼實現不了。那時我是徹頭徹尾地低落了----我連健康和尚且拿得出手的容貌都沒有了,我這漫長的一生,究竟有什麼意義?」

    帶著哭腔的顫音在留置室里迴蕩,樂然手中的筆停了下來。他抬頭看向沈尋,聽沈尋沉聲問:「所以你選擇離職,自暴自棄,過上宅家的生活?」

    江映莎自嘲地笑,「知道這輩子就這麼樣了,你還會不惜一切地奮鬥?」

    沈尋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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