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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48 作者: 初禾/初小禾
「可不是嗎!」許立qiáng大笑,「奚名以前吊車尾,言晟每天帶著他訓練。如果不是言晟,他大概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哪兒能像現在這樣年年參加比武啊。嘿,你還別說,奚名比武成績一年比一年好,說不定有一天還真能當上特種兵!對了,你知道奚名和言晟都想當特種兵吧?」
聽到「言晟每天帶奚名訓練」時,季周行十指攥緊,指尖難以抑制地顫抖,但聽到「言晟想當特種兵」時,他眼睛突然一亮,嘴角的笑容也不再僵硬。
他想,言晟已經不想當特種兵了,言晟因為我……
「前幾年言晟本來可以去特種部隊。」許立qiáng面露惋惜,「可惜啊,前面兩天的成績那麼好。」
季周行眉眼悄然彎起來,眸子裡儘是閃耀的歡欣與滿足。
可惜他為了……
「可惜他為了奚名,自個兒退出了。如果沒有退出,他現在已經在他哥隊上立功嘍。」
冰冷的海làng從天而降,季周行木然地瞪著眼,被凍得幾近窒息。
片刻後,他啞然地問:「你說什麼?」
許立qiáng見他臉色發白,以為他也感到驚訝,便細細說道:「前幾年咱們戰區比武,排名前幾十的有機會成為獵鷹特種大隊的成員。言晟和奚名都參加了,前兩天比完,言晟總成績排在前十,具體多少我記不得了,第三天是各種姿勢各種距離的she擊,這一項本來就是他的優勢項目,他隨便上去打兩槍都沒問題。但是奚名成績相當糟糕,排在好像500名開外吧,最後一天不管怎麼比都沒用了。」
季周行緊抿著唇,眼睛一陣刺痛。
許立qiáng接著說:「第三天上午,言晟一槍都沒打,就直接退出了。咱們營長快被他氣死了,大發雷霆,把咱們老連長都罵了一頓。你說他哪兒受傷了,或者體力不支、身體不適,這才選擇退出還好,但他沒傷沒病,狀態正佳,排名靠前,他gān嘛要退出啊?」
「他退了就退了吧,心qíng還不好,一整天都沒個笑臉。雖然他平時也不愛笑,但臉色從來沒那麼難看過。」許立qiáng嘆了口氣,又說:「哎,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咱們營長罵人一丁點兒qíng面都不留的,誰被罵了心qíng都好不到哪兒去。」
「咱們幾個好兄弟輪流去安慰他,跟他說沒事兒,今年不行咱們明年再來,你那麼牛bī,以後肯定能選上。你猜咋地?他聽著這話臉更黑了,一晚上誰也不理,可勁兒在外面傻呆著chuī冷風,一副夢想受挫,一蹶不振的樣子。」
「我們都想,哎,完了,這他媽得萎靡多久啊?他如果是實力不濟被刷下來,鬱悶幾天咱們都想得通,可他明明是自個兒退出的啊,自己把機會放棄了還矯qíng個屁?」
「也是奇怪,第二天中午他突然就好了,半點兒yīn沉都沒有。那時我們才敢問他為啥不比了。」許立qiáng說著一拍大腿,「嗨!原來是因為奚名!」
世界垮塌之前,天崩地裂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轟隆而至。季周行筆挺地坐著,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聽得極其專注,可眸子卻空dòng得像烈焰熄滅的荒原。
寸糙不生。
許立qiáng繼續說,「咱們這言連長啊,哪兒都好,就是有些彆扭。奚名進不了特種部隊,他跟著退,雖然是有點兒傻吧……不過嘖嘖,他倆關係那麼好,同進同退也正常。」
「但他之前就是不說,我們纏著他問了大半天,他才說不放心奚名一個人留下……哎,言連哪,就是義氣,你看他這幾年的比武連名都沒報,估計是料到奚名無法通過吧……」
季周行胸口劇痛,喉嚨甜腥翻滾,微笑的面具幾乎要從臉上掉下來。
許立qiáng說完剛好找到文件,笑道:「喲,在這兒呢!成!那我就先走了,小季你再坐一會兒,言晟可能得晚一些才到,他和奚名在cao練新兵呢!」
季周行枯坐半晌,起身時眼前一黑,手肘碰掉了玻璃杯,一聲脆響後,圓圓的杯子成了一地尖銳的玻璃片。
他頭痛yù裂,看不清東西,搖搖yù墜時摸索著想扶住桌沿,可顫抖的手指早就被抽走了力量。
他什麼也沒抓到,在眩暈中摔倒在地,膝蓋幾乎被最大的一塊玻璃片刺穿。
刺骨之痛,竟比不過心痛。
他跪在地上,發了很久的愣。腦子空空如也,只有寒風凜冽的聲響。
良久,他硬撐著站起來,右膝全是血,痛得幾乎無法動彈。
手掌也破了,玻璃渣扎進掌心,嵌出深深淺淺的血口子。
他緊咬著牙,一步一步挪到門邊,想趕緊離開,離開前卻又回過身去,瞧著那一地的玻璃與血,只覺狂風一陣接著一陣,在身體裡對穿而過。
太láng狽了,太難看了。
他又挪了回去,顫抖著撿起玻璃片,捧起玻璃渣,又從一旁的雜物間取來拖把,將血跡清除gān淨。
他從來沒有做過家務。
握著拖把時,他雙手抖得厲害,玻璃渣在手心嵌得更深,少量血滲了出來,粘在拖把的木棒上,斑駁刺眼。
冬季的水,蝕骨地涼。他捧了一把,一邊哆嗦,一邊抹掉木棒上的血。
離開的時候,辦公室沒有絲毫多餘的痕跡,僅僅是少了一個玻璃杯。
玻璃杯的殘片被扔在角落的垃圾桶里,沾著殷紅的血,像一顆無人稀罕的,碎成千片萬片的心。
他穿著純黑色的運動服,右腿淌出的血已經將褲腳滲透,但他幾乎感覺不到痛,硬撐著走去停車的地方,路上遇見一名眼熟的戰士,還禮節xing地點了個頭。
那戰士見他面色蒼白,走路有些簸,問他怎麼了,他勉qiáng地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不能說話,喉嚨滾燙甜腥,也許稍一張嘴,就會嘔出一灘血。
駕車駛離軍營,已經開出老遠,他才在荒無人煙的土路上停了下來,放下車窗,幾乎將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
掌心的玻璃渣摳不出來,右腿差不多沒了知覺,他抖得像篩糠一般,竟然還將車開到了柏油路上。
膝蓋麻木得無法動彈,雙手再也握不住方向盤時,他撞在了懸崖邊的隔離護欄上。
護欄被撞出一條口,堪堪將車身卡住。
如果衝力再大一些,他興許已經不用再受這場求而不得感qíng的折磨。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安靜地等待救援。
手機響了,他哆嗦著拿起來,看著上面閃爍的名字,淚水在眼眶裡發轉,濕了眼睫,卻沒有滑下臉頰。
他深呼吸一口,劃開接聽鍵。
言晟的聲音和以往一樣冷淡,「人呢?不是讓你在我辦公室等一會兒嗎?跑哪兒去了?」
他嘴唇顫抖,喉嚨發緊,不敢出聲。
言晟等得不耐煩,語氣又沉了幾分,「說話,在哪兒?」
「我……」他微仰著頭,大睜著眼,穩了幾秒才掙扎出和平常無異的聲音,「剛才接到徐帆的電話,有個會議必須我在場。」
電話那頭頓了頓,壓抑的沉默中,他努力忍著眼淚,嘴角顫抖著往上扯。
片刻後,言晟口氣極沖地說:「要走也該告訴我一聲吧。」
他低喃道:「我……我知道了。這次走得急,忘了,下次一定告訴你。」
言晟「嗯」了一聲,又問:「開到哪兒了?」
他看著蒼翠的山谷,輕聲說:「在服務站買水。」
「行吧。」言晟似乎很不高興,重複道:「下次要走提前說一聲。」
「嗯。」他閉上眼,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對不起,你去訓練吧。」
言晟掛了電話,自始至終沒有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27歲的生日,他在西南cháo濕yīn冷的山裡等待著救援,安靜得如同已經死去。
回到仲城後,他冷靜了三天才給言晟打電話。言晟的手機關機,大概是又執行任務去了。
他打了很長一段字,問了好幾個想要知道的問題。
比如「上次你在比武中退出,究竟是為什麼?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奚名?」
比如「你和奚名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喜歡我,還是喜歡他?」
可是在發送之前,他又將寫好的全部刪除。
殘留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如此質問言晟----因為他知道,這些問題拋出去,就是自取其rǔ。
言晟喜歡誰不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嗎?
他再賤,也沒賤到故意將臉貼過去求被扇。
最後,他只問了一個問題:「二哥,chūn節後你能調回來嗎?」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穩妥的問題了。
三年前,言崢告訴他,言晟是因為想與他在一起,才退出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