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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這都什麼鬼?
他煩躁地抓扯著頭髮,一把推開撲上來阻止的小歡,跌跌撞撞地向等身鏡走去,茫然地看著鏡子裡的奶油小生,嘴唇張了張,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是我?
這他媽是我?
他捂住額頭,痛苦地回憶起來----我不是特種兵嗎?
剛才,剛才我應該還拿著狙擊槍。
對對,我是狙擊手……
他一拳砸向鏡面,嚇得小歡立即跑來抱住他的手臂。
他看著自己的拳頭,自言自語道:「格鬥……我好像老是輸給誰……他……」
「天哥!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小歡這回是真哭了,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他卻頓生一股嫌惡,甩開小歡,盯著鏡中陌生的自己。
我剛才不是在戰鬥嗎?
在緬北?
對,是在緬北!
我去救什麼人來著,身邊還有一名隊友……
隊友?
一股鑽心的痛突然在四肢百骸顯形,他心臟一緊,腿腳發軟,蜷縮在地,捂著胸口痛得抽搐發抖。
小歡嚇得一臉煞白,頹然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喊著「天哥天哥」。
他急切地想要想起那名隊友是誰,但記憶似乎被憑空抽走一塊,他只能看見一個黑黢黢的輪廓。
輪廓似乎朝他伸出右手,剎那間,激烈的疼痛就像退cháo一般,嘩啦啦地消逝得無影無蹤。
他也向輪廓伸出手,心臟快速跳動,帶著難以言說的奇妙心qíng。
然而,當他的指尖剛剛碰觸到「他」,黑影立即像被風chuī散一般,煙消雲散。
他心頭一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哭花了臉的小歡,半晌才開口道:「我……我的隊友在哪兒?」
小歡「哇」一聲哭起來,那哭聲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尹天疑惑地看著他,聽他抽泣地說:「天哥,你入戲太深了!」
什麼戲?
尹天下意識地按住胸口,只覺那兒的空dòng越來越大,仿佛要將他生生吞沒。
小歡抱著抽紙盒,小心翼翼地擦著淚水,絮絮叨叨地說:「天哥,你還沒走出來嗎?」
「走出什麼?」
「走出角色啊!」
尹天茫然地揉了揉太陽xué。
小歡告訴他,兩年前他接拍了一部特種兵題材的片子。為了這片子,他去部隊待了半年,與真正的特種兵同住同訓。後來又輾轉西南西北拍攝,最後還去了緬甸北部。影片的結尾是他與搭檔死戰毒梟,但正義並未戰勝邪惡,他的搭檔犧牲了,等待他們救援的重要人物也慘死,最後只有他一人脫險歸國。
影片在最低沉壓抑的時刻戛然而止。
靠著這部硬漢片,他一改在公眾眼中爛泥糊不上牆的形象,從偶像劇男十八線迅速躥紅為新生代大熒幕紅人,甚至還拿到了金毛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照小歡的說法,影帝於他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跌坐在沙發上,無法解釋胸中濃烈的失落感從何而來。
他好像一直很想當大明星來著,為此還不惜與家裡斷絕關係。
為了紅,他嘗試過很多方式。
做過直播,當過coser,就差沒爬上哪位金主的chuáng了。
然而如今為什麼會難過得心臟抽痛?仿佛有什么正從身體裡抽離?
是什麼?是什麼?
他攥緊拳頭,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門被推開,幾名打扮光鮮的男子站在門邊催促:「尹先生,很快就要頒最佳男主角的獎項了。」
小歡這回雷厲風行起來,扶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將他往門外拖,一邊拖一邊念叨:「天哥!打起jīng神來!」
禮堂珠光寶氣,落座時有人熱qíng地打招呼,尹天眼神空dòng地望著台上,不言不笑。
很快,主持人在一番令人ròu麻的煽qíng後叫到了他的名字,小歡連忙推著他站起來,低聲說:「天哥!上去!」
燈光打過來時,他不適地虛起眼。
掌聲雷動,身邊很多人都起身向他送來祝福。
他卻只覺荒唐可笑,甚至還有一些尷尬。
小歡又推了他一次,他才機械地理了理衣裝,表qíng生硬地朝台上走去。
大屏幕上播放著他身著迷彩戰鬥的畫面,他眼眶陡然一熱,一股熱流沿著背脊直衝腦際。
主持人表qíng誇張,做出要為他擦拭眼淚的動作。他本能地躲開,眸光泄出毫不遮掩的嫌惡。
主持人倒不尷尬,嘉賓將一隻滑稽的金毛獎盃頒於他,旋即把整個禮台都讓給了他。
他握著那可笑的金毛,明白自己應該說一些感謝誰誰誰的話,腦子卻像短路一般,連一個能感謝的人都想不起。
難堪的沉默中,禮堂五光十色的燈滅了,大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轉過身去,瞬間瞳孔一收。
他看見了一個五官jīng致得能用「美」來形容的男人。
男人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迷彩,正將他抵在一棵參天古木上,放肆地親吻。
記憶如同海làng,掀起一朵朵轉瞬即逝的làng花。
成都,西部戰區部隊醫院。
寧城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chuáng。
洛楓摁住他的肩膀,訓道:「看看你這樣子,能走嗎?」
他腿上打著石膏,手上也纏著繃帶,胸口痛得厲害,肋骨似乎也骨折了,但頭部卻沒有受傷。
他記得很清楚,吉普被爆炸掀向半空時,有人緊緊地抱住了他的頭。
是寧珏。
他緊張地看著洛楓,恐懼在血液中升騰,喉結滾動,半天才啞著聲音問:「尹天和寧珏……」
洛楓眼中閃過一絲灰暗,寧城心臟一緊,未受傷的手臂上青筋畢露。他瞪著雙眼,血絲分外可怖,「他們怎麼了?」
「還在搶救。」低沉的男聲從門口傳來,寧城抬眼一看,只見尹建鋒滿臉疲憊,眼中亦是布滿血絲。
洛楓回過頭,嘆氣道:「首長。」
尹建鋒擺擺手,走至病chuáng邊,以一種不似領導不似前輩的目光看著寧城。
寧城看不透這目光,也沒有心思琢磨,急切地問:「他們……他們傷在哪裡?搶救多久了?醫生怎麼說?」
尹建鋒呼出一口氣,坐在chuáng邊的座椅上,慢慢道:「寧珏身上的傷不重,但頭部受到嚴重撞擊。尹天頭部也被撞了一下,有一些碎片刺進他身體裡,失血比較嚴重。」
說這些話時,尹建鋒看似平靜,寧城卻能在他每一個字中感受到濃烈的擔憂與無助。
但寧城無力去安撫他。
因為較之他的無助,寧城自己的恐懼更甚。
害怕尹天就此離開,害怕尹天再也醒不過來。
這種壓抑的慌亂甚至讓他無暇顧及寧珏----那個本已重傷,卻本能地用身子護著他的兄長。
寧城艱難地吞咽著唾沫,腦子發麻,一刻也無法在chuáng上待下去。
他掙扎地挪到chuáng邊,洛楓剛想阻止,尹建鋒就扶住他的手臂,朝洛楓搖頭道:「他想去,就隨他吧,我帶他去看看。」
洛楓yù言又止,終是妥協,拿住輸液支架,低聲道:「走吧,我陪你們一起。」
寧城心急如焚,卻只能如蝸牛一般朝手術室挪。尹建鋒扶著他一邊身體,不似將軍,倒像一位尋常父親。
手術室外,周小吉已經哭成了淚人,一見他過來,立即跌跌撞撞跑上前,嘶啞地喊:「寧城哥!」
郭戰抬起頭,同樣滿眼血絲,緊皺的眉稍稍鬆開,半晌才沙啞道:「兄弟。」
一聲兄弟,竟讓人鼻腔一酸。
寧城站在手術室外,怎麼也不願坐下。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術室上方的燈,直至淚水悄然從酸脹的眼角滑落。
尹建鋒拍怕他的肩,拉著他朝長凳邊走,像是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放心,他們會沒事的。」
手術室外人來人往,時間穿梭其中,模糊掉了每個人的面目。
沒有好消息,也沒有壞消息。
尹建鋒靠在長凳的椅背上,目光似乎在很遠的地方。
忽然,他用一種盡顯滄桑的嗓音道:「你和尹天,不是一般的隊友關係吧?」
尹天正在和小人A小人B鬥地主。
他將一把連牌甩在桌上,得意道:「老子剛才做了個夢,夢見老子當了影帝,還他媽是個金毛獎!」
小人A和小人B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他說:「金毛獎是個什麼鬼?我擦,那獎盃還真是一隻金毛,慫土慫土的,還不如把洛葉做成標本送給我!」
小人A一邊摸牌一邊說:「拿獎你還嫌棄?以前你不是連商場擺pose的獎都削尖了腦袋去搶?」
小人B說:「就是,屁大個破獎都能得瑟半年。」
他呵呵道:「今非昔比!老子現在是勇闖毒窩的jīng英特種兵!對了,剛才我拿獎的那個影片講的就是我和寧城從小兵成長為jīng英的事兒誒!」
小人B推了推不知從那兒搞來的眼鏡,「我看是你和寧城從直男變異成基佬的事兒吧……」
他眼睛一亮,照著小人B的腦門就是一巴掌,「嘿!你說得好像很對!」
小人B:「……」
他喜滋滋地說:「我還看見寧城樹咚我了!」
小人A:「你咋沒看見寧城日你?」
他立即撇下嘴唇,遺憾地拍著大腿:「哦豁,醒早了。」
小人A和小人B頓時不想理他。
他卻自言自語道:「不過不打緊,我們有的是機會你日日我我日日你。」
「我呸!」小人B嫌棄道:「明明就是他日日你,哪有你日日他?」
尹天嘟了嘟嘴,很快傻樂起來,「嘿嘿嘿!」
小人A沒眼看了,「你發什麼病?」
「沒病!」他晃著腦袋說,「顏狗的最高目標不就是那個那個嗎!」
小人A和小人B同時捂住眼,異口同聲道:「我們還是繼續鬥地主吧!」
尹天不知是不是踩到了狗屎,運氣奇好無比,贏得盆滿缽滿,兩個小人卻輸得只剩內褲。
小人們怒了,攆著他走,他卻突然低落起來,死活攆不走,嘀嘀咕咕道:「我不敢回去。」
小人A罵道:「你你你你你!特種兵死都不怕,你還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