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他……寧珏,羽哥,是我軍在緬北埋得最深的臥底。在這次行動之前,他的身份只有我與特戰總部的另外兩人知道。」

    寧城捏緊的拳頭浮現出蒼白的骨節,骨節陣陣發顫,仿佛下一秒就將碎裂。

    尹建鋒又道:「當初我們為他偽造新的身份時,他說一切聽從組織的安排,但希望能自己起名。」

    「這三個字,就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字。」

    尹天低聲念著那名字,一遍接著一遍。念至第三遍時,鼻子陡然一酸,側頭看向寧城,只見寧城緊咬著下唇,目光如一團冷冷燃燒的烈焰。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那字間隱藏著的綿綿深意。

    程,諧音城。

    郃,諧音和。

    尹建鋒望向窗外,眸光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他是當年北風最優秀的特種兵,聰明,純粹,年輕,而且『gān淨』。沒有誰比他更適合那個任務。」

    「但一旦接過那個任務,就意味著他----『寧珏』這個人將再不存在。」

    「也意味著長達數年如履薄冰的潛伏,對己對友對親人的決絕與殘忍,和有朝一日突如其來的慘烈犧牲。」

    「他接過任務時的笑容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年輕、朝氣、無畏無懼,還有一種只有qiáng者才有的溫柔。」

    「他看著溫吞,實際上驕傲又自信。他說總得有人去執行那個任務,如果他退下去,其他隊友就得頂上,那麼不如他親自上。」

    「偽造新的身份時,他給新生的自己起了小弟和小妹的名字。」

    「他不能再有親qíng,寧珏已經『戰死』在緬甸。我們將告訴他的父母----寧珏在與毒販的戰鬥中壯烈犧牲,遺體無法被帶回,追認烈士,追授個人一等功……」

    「他作為一個普通軍人的人生到此為止,但他不想忘記家裡兩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小孩。」

    「他說希望弟妹以後能自由自在,不受他拖累地成長,於是在『程』、『郃』之間,加了單字『羽』。」

    「羽翼的羽。」尹建鋒深吸一口氣,轉向寧城,「我曾經不明白他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拖累了你和寧和,直到上次你告訴我……你與寧和是因為他而出生。」

    寧城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紙片,那名字似乎忽然有了生命,正輕聲呼喚著他。

    城城,城城。

    他記得那聲音。

    溫和如chūn風,若細細品味,甚至會察覺到一絲極淺的青糙香。

    他無論如何無法將這聲音的主人與鐵血的臥底、殘忍的毒梟聯繫在一起。

    然而當那聲音碰觸到他顫抖的心尖時,他又生出一道古怪的感懷,仿佛他那謙和的兄長……

    不,只有他那謙和的兄長,才能契合如此軍人的錚錚形象。

    尹建鋒虛著眼,壓下涌至咽喉的哽咽,深深地看著寧城,「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阻止你進入特種部隊了嗎?」

    「不僅是因為部隊有愧於你的父母,更因為你的大哥……他希望你和寧和能平安地生活。」

    「他受過太多的罪,很多你們根本無從想像。去緬甸時他才20歲,跟你倆一般年紀。」

    「我們在後方,看著他孤立無援,卻不能伸出援手。看著他一次次與死亡擦身而過,身體上遍體鱗傷,jīng神上幾近崩潰。」

    「他得像一個真正的毒梟,和他們一樣鐵石心腸,殘忍嗜血。」

    「這些年他傳回的每一個qíng報都沾著很多人血。他自己的,敵人的,還有戰友的。」

    「我能為他做的太少,只能如他所願,盡力保你平安。」尹建鋒搖著頭苦笑,「但你偏偏不領他的qíng,像他當初一樣,削尖了腦袋往特種部隊裡鑽。」

    寧城摁住突突直跳的額角,眉峰緊擰在一起。手心冰涼,似乎凍住的血液在那裡戳出一個個破口,沁出一片濕淋。

    他搖搖yù墜地站著,不知靠著什麼才穩住越來越沉的身體。

    尹建鋒頓了好一陣,眼中浮出長輩般隱忍的慈愛,只是那道光瞬息間便暗淡下去。他以一種近似咬碎牙根的聲音道:「這12年來,我早就做好了接受他犧牲消息的準備,但這一刻當真到來時,我……」

    寧城忽然抬起頭,目光如炬地望向尹建鋒,艱難地開口道:「剛才的電話是說……說他……」

    輾轉難言,不過「死」之一字。

    尹建鋒捂住額頭搖了搖,「沒有確切消息。他失蹤了。」

    「怎麼會失蹤?為什麼沒有人保護他?」尹天qíng緒突然失控,血紅著一雙眼喊道:「他不是最重要的臥底嗎?你們發起行動之前難道不考慮他的安危?」

    寧城嘴唇輕微嚅動,眼中是比尹天更加安靜卻更加凌厲的不解。

    尹建鋒凝視著兩個反應看似截然不同的年輕人,嘆息道:「行為並未按原計劃進行,風聲走漏,只能提前。」

    「我們的戰士只來得及救出幾名被他囚禁了數年的同僚。」

    言至此,屋裡傳出一陣壓抑的抽泣。

    洛楓抓著額發,身子下方的地板上,是黯然滑落的眼淚。

    寧珏手上沾著無數人的血,卻在千鈞一髮的關頭,竭盡全力保護著尚能保護的戰友。

    他本是能夠順利脫身的。

    如果他沒有心軟「留下」兄弟部隊的戰友,沒有將生路贈與別人。

    尹天眼眸一閃,慌忙仰面將眼眶睜到最大。如果慢一秒,淚水就會奔涌落下。

    他想起夢裡見到的西裝革履的寧珏,如果那時沒有忽然醒來,他也許會聽到最喜歡的哥哥笑著喚他----「小天。」

    就像12年前一樣。

    他緩下一口氣,喉結卻抽得厲害,半晌才哽咽著道:「失蹤了又怎樣?失蹤了就不去救了嗎?」

    掉落的茶葉已經完全涼了下來,無聲無息的,顏色漸深,像已經gān涸發黑的血液。

    尹建鋒壓抑著滿腔憤懣,說出自己都無法接受的解釋----「他已經bào露了,很可能在努卡手上。我們的戰士現在已經全部撤回,總部在評估之後認為沒有營救他的必要了。」

    寧城聲音沙啞,目中凶光沉沉,憤怒得像一頭被搶走獵物的野shòu,一字一頓,「什麼叫沒有必要?」

    尹建鋒一怔,碰觸到寧城的目光時,只覺渾身泛冷,幾秒後才回過神來,黯然道:「他還活著的可能xing已經很小了,我們……總部的特種兵傷亡慘重,說是成功抓獲了毒梟,實際上是一場血與命堆出來的慘勝。」

    「不是兄弟們不想救他。」尹建鋒閉上眼,關住眼中濃重的悲戚,啞聲道:「實在是無法再用一場慘勝去接回一個幾乎已經確認犧牲的臥底了。」

    沉默在並不寬敞的房間回dàng,撞出一聲聲悲壯的空鳴。片刻,尹天猛然抬起頭,以從未有過的專注望進尹建鋒的眼底,像一個普通士兵般喊道:「首長。」

    尹建鋒抬眼,與尹天對視的瞬間,心跳沒由來地一頓。

    尹天站得筆直,擲地有聲地說:「首長,我申請前往緬北!」

    寧城倏然回頭,望向尹天的目光明滅閃爍。

    洛楓站起身來,顫聲道:「你說什麼?」

    尹天充耳不聞,仍舊堅定地看著尹建鋒,「首長,我也是特種兵,我申請前往緬北,帶回寧珏!」

    尹建鋒張了張嘴,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有一種被尹天那灼灼目光刺得流淚的衝動。

    未等他說出一個字,寧城也倏然立正,如松如柏一般站在他面前,語氣與眼神和尹天一模一樣,「首長,我也申請前往緬北!」

    空氣凝滯的房間裡,尹建鋒難以置信地看向尹天和寧城,片刻後竟覺釋然、理所當然。

    洛楓抹掉湧出的眼淚,走至尹建鋒眼前,右手有力地抬起,又如揮劍一般放下,毅然得如同一錘定音。

    「首長,獵鷹一中隊,申請前往緬北!」

    「你們……」尹建鋒撐在桌邊,於qíng於理,都說不出阻攔的話。

    身為軍人,他太懂軍人之間那種深至骨血的感qíng。

    方才與總部通話時,他甚至差一點就說出「我自己帶兵去救」。

    但他到底已經不復年輕,一忍再忍,才堪堪壓下心裡那口至哀至悲的氣。

    然而在他即將假裝已經說服自己之時,年輕人們卻站了出來,說出他無法啟齒的話。

    十二年前,寧珏抱著必死的念頭隻身留在緬北。

    十二年後,他的兄弟不計生死,只願將他帶回祖國。

    無論他是生,還是死。

    尹建鋒看向洛楓,聲音有種中年人獨有的喑啞,「你是獵鷹的負責人,你考慮過後果嗎?」

    洛楓眼角輕輕上揚,英氣勃然,「獵鷹從不懼死亡。」

    片刻後,他呼出一口氣,又道:「於理,這次行動我們本應參與,總部的兄弟代替我們受傷、犧牲,那麼最後的掃尾工作,我們責無旁貸。於qíng,寧珏放了我的隊員一條生路,這qíng,我們必須還。」

    說完,他的語氣稍軟下來,「寧珏是北部戰區和總部的人,我猜,總部的兄弟們應該比我們更想救回他。」

    「如果他們力有不逮,我們樂意赴湯蹈火。」

    尹建鋒將寫有「程羽郃」的紙條捏入手心,用力至極。

    他轉向寧城,「如果你接回的是一具沒有溫度的遺體……」

    「就算是一堆白骨,我也要去。」寧城嘴角一抿,忽然握住尹天的手腕,聲音像鋼鐵一般硬,又像絲綢一般柔,「我發過誓,會將他帶回故鄉。」

    「他是我的戰友、前輩。」

    「是一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記掛了十幾年的兄長。」

    「而我,是他的骨ròu兄弟。」

    尹建鋒心中一動,又看向尹天,然而不待他張口,尹天已經堅定地啟唇,說出一句令他幾yù垂淚的話。

    「爸,你說過,我是軍人的兒子。」

    第78章 暗夜突圍

    時間緊迫,不容一拖再拖,尹建鋒當即拍板,決定由獵鷹一中隊執行趕赴緬北的救援行動。

    洛楓並未徵調一中隊全員,而是點出一支包括秦岳和梁正在內的12人小隊,並親自帶隊。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