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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洛楓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了。
寧城的媽鬧自殺,寧城他姐實在沒辦法,只好通過手機上存著的電話聯繫周毛毛。這周毛毛也不知是對寧城他姐有點意思,還是不忍心拒絕異xing,恰巧家裡還有個在西部戰區總部任職的大校舅舅,便自詡英雄地當起傳話筒。
這天,周毛毛趁著舅舅不在,藉故溜進舅舅的辦公室,在內網上查到一個獵鷹號碼,想著死馬當活馬醫,當即就打,哪想直接打到了獵鷹老大的辦公室里。
洛楓將周毛毛安撫一番,掛斷電話後幾經思考,還是決定找寧城談談。
雖說知道那對夫婦對寧城虧欠太多,甚至將寧城看做家族的「所有物」而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但既然寧母已經鬧到了自殺的份兒上,洛楓覺得理應讓寧城知道。
如果剝奪寧城的所有知qíng權,那麼他與尹建鋒也與那對自私的夫婦無異了。
寧城已經是20歲的男人,雖尚不成熟,卻有權決定如何面對家人。
尹天不知道寧城被叫走所為何事,還與郭戰開玩笑說洛楓偏心,大隊長之位傳美不傳帥,郭戰則多了份心思,甚至猜測到了與寧城的家庭有關。
政委辦公室向陽,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往寧城挺拔的身姿上一勾,便是一圈耀眼的金芒。
洛楓不做鋪墊,直接告訴寧城----你母親自殺未遂,希望你退伍回家。
寧城眉峰陡然一蹙,眼中少許的傷感與內疚很快被怒火蒸騰得一gān二淨。他緊緊地抿著雙唇,喉結上下滾動。迷彩已挽至手肘,以至於其下的小臂露出道道怒張的青筋。
心中有個聲音正嘶聲竭力地喊,你們怎麼就不肯放過我?
過去的20年裡,父母從未給過他像樣的關愛。雖然錢財取之不竭,但家庭的溫馨他不曾感受到一分一毫。
即便如此,在知道自己僅是兄長的「備胎」前,他仍舊懷著孝敬父母的心,甚至與寧和計劃過怎麼為父母養老。
然而真相令人唏噓,叫人心寒。
憤怒至極之時,他只願永遠斬斷與寧家的瓜葛,正大光明地步上夢寐以求的特種兵之路。
那一刻,他是釋然的。
就算知道父母必定會多方阻攔,他也不願再一次為別人而活。
但他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會以死相bī,用所謂的道德與倫理bī他就範。
在旁人的目光中,他的父母愛子心切,甚至是用生命在求他回頭。
而他呢?
他卻是個一意孤行,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不孝子,放任曾經白髮送黑髮的父母不顧,偏生要去當什麼特種兵。
以愛的名義執行的綁架,代代相傳,經久不息。
誰若是不從,誰就是不孝、冷血、無qíng。
這樣的人就算獲得再大的成功,背後也會淪為千夫所指----看,那個人吶,連親生父母的死活都不顧叻!
寧城肩膀開始輕微地顫慄,嘴唇被咬得泛白。
他的父母是jīng明的商人。這對商人不僅將jīng明用在事業上,還處心積慮地施在一雙兒女身上。
諷刺的是,若非如此,他與寧和甚至都沒有機會降生,沒有機會睜眼看看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
沒有機會遇到尹天。
所謂的自殺,映在旁人眼中自有萬般解釋。放在寧城心中卻有且只有一個----又一次jīng妙的算計。
算計自己的兒子,寧母似乎已經爐火純青。
寧城努力地調整呼吸,盡力不讓翻湧的qíng緒浮現在臉上。但怒火仿佛正吞噬著他的筋ròu骨髓,燒得他的神qíng分外可怖。
他終是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一雙眼睛縱然深邃,卻gān淨得難以關住滔天的憤懣與失落。他有些不知所措,恨化作鋒利的雙刃劍,刺向父母之時,自己也被傷得體無完膚。
洛楓一直凝視著他的眼睛,此時終於站起,繞至他身前,輕輕捂住他的眼皮,低聲說:「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跟我說。以前我就告訴過你和尹天,特種部隊的大隊長最擅長徇私舞弊護犢子,政委也一樣。」
寧城深吸一口氣,委屈突然像奔涌的山泉一般,洌洌穿過瘋狂燃燒的怒火,被蒸騰掉一半,亦澆滅掉半壁怒火。
鼻子發酸,眼眶也灼熱得難受。
他慣於用憤怒壓抑委屈,只因委屈突顯軟弱,而憤怒宣示qiáng硬。他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切不可露怯,卻不知站在他面前的人足以讓他依靠。
洛楓溫和地抱住他的頭,像哄孩子一般道:「委屈了就哭嘛,哭完告訴我你的打算。我保證幫你處理好,也不告訴尹天你在我這兒哭鼻子。」
熱流打濕了眼眶,寧城往臉上一抹,觸到一片溫濕。
洛楓拿過桌上的抽紙,轉向另一邊,既不看他匆忙擦拭眼淚,也不催促他表態。
許久,寧城低聲喚:「隊長。」
洛楓這才回過頭,微笑道:「嗯?」
寧城又停頓了片刻,終於開口道:「我想回去看看她。」
洛楓上眼皮抬了抬,又很快遮住那一抹驚色,「然後呢?」
「親口告訴她,他們……」寧城攥著拳頭,胸口起伏的頻率明顯加快,「我有自己想走的路,請不要再bī我。」
「就算用xing命相bī,我也不會回頭。」
洛楓食指與中指抵在唇邊,看向寧城的目光多了一份深沉。
寧城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隊長,我一定要去見他們,親自說清楚。」
洛楓展眉而笑,點頭道:「行。」
他知道寧城不會妥協,但以為寧城會選擇逃避。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站在自殺未遂的父母面前,丟下堪堪狠話。
也許將來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會斥責寧城的無qíng,甚至有知道內qíng的人想不通他為何不能忍一忍。
然而孰是孰非,心疼寧城的人自會瞭然。
無qíng並非冷血惡毒,不能忍皆因忍無可忍。
寧城不幸生在如此畸形的家庭,卻幸而成長得正直磊落,幸而有一幫疼他護他的前輩兄弟。
幸而有一個人自打進入他的生命,就如一塊黏xing十足的牛皮糖,打打鬧鬧,卻終是不離不棄。
寧城從政委辦公室方一回來,就被那人迎面扔來一條臭汗毛巾。
尹天賤兮兮地擠眉弄眼,圍著他轉了一圈,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中指和食指還擠著湊著往股fèng里摸,胡亂瞎說道:「是不是跟洛楓賣屁眼求上位去了?媽的!為了大隊長之位竟然出賣屁股!」
郭戰在一旁聽得連翻白眼。
寧城心臟本像秤砣一樣沉沉地垂著,被尹天這沒理沒據地一嘲,反倒輕鬆不少,就著方才的怒氣甩去一白眼,冷聲道:「我和洛楓有屁眼jiāo易又怎樣?小樣兒,你他媽管得著?」
郭戰捂著額頭想,得,又演上了。你倆演技如此厲害,gān嘛不去混個文藝兵噹噹,沒事還可以趕去chūn晚露一把臉,何苦在這兒跟我搶大隊長的鐵王座?
想完又一拍腦門----心聲這東西吧,哪能隨便吐露啊!
尹天最愛和寧城飆戲,一見寧城接得順,一時得意,立馬面露鄙夷之色,「嘖」了半天,鼻孔鼓得老大,哼哼唧唧道:「嘿,不是我說,你們這些屁眼子啊,jiāo易屁眼時能不能看看場合?訓練還要不要搞?毒販還要不要逮?啊?光天化日,日還他媽沒落到地平線上去日地球呢,你倆倒日起火來了……」
寧城在他後腦上糊了一巴掌,「盡瞎幾把說。」
尹天抖完機靈,將學究氣一收,一把勾住寧城的脖子,樂呵呵地說:「洛楓找你gān啥?」
寧城眼神略黯,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媽自殺未遂。」
他說「媽」時語氣極不自然,像小孩子面對突然出現的繼母,方一啟齒,就感到陣陣寒意。
尹天一愣,下意識地抓著他的小臂,神色緊張地問:「你……你要回去?」
寧城眼角向上勾起,揪了揪尹天的臉頰,「我要去告訴她,不管她做什麼,我都不會離開這裡。」
尹天眼前一晃,這才感到背脊已然冒出層層冷汗。他舔了舔嘴角,又問:「什麼時候走?」
「他們就在成都,我和洛楓明天就去。」寧城舒了口氣,無奈道:「早點解決,早些放下。」
尹天忽然道:「我也要去。」
寧城眉梢往上一挑,「你去gān嘛?」
「給你當保鏢,省得你寡不敵眾。」
寧城笑起來,在他鼻樑上颳了刮,「那你自己去跟洛楓請假。」
次日,洛楓親自開車,看到跟在寧城後面的尹天,竟然露出意料之中的笑,「請假可以,回來後都給我補上。」
寧城的母親住在西南最好的華西醫院,寧展卿與寧和都守在病房裡。寧城推門而入時,與寧和目光相觸,頓時心下一片瞭然。
在這個已經撕裂的家中,他的姐姐始終與他站在一起。
寧母一見到他就涕淚縱橫,哭著鬧著求他退伍。寧展卿不言不語在一旁站著,冷冷地看著一同進來的洛楓和尹天。
寧城站在chuáng前,望著醜態畢露的母親,微張開嘴,卻半晌未說出話。
尹天見他指尖正輕輕顫抖,明白就算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當真面對曾經自殺過的母親時,那些想好的台詞已盡數化為利刺,生生梗在咽喉,叫人痛苦至極。
尹天走了過去,牽住寧城的指尖。
那一刻,他直覺寧展卿憤怒而難以置信的目光像冷箭一般刺來,箭箭正中他的後心。
但他不覺疼痛。
因為所有的心痛,都早已給了寧城。
寧城指尖的顫意逐漸平復。片刻,他倏然開口,聲音有些許沙啞。
壓抑,卻又帶著幾分舒朗的釋然。
「放過我,我不再是你們的工具。」
「我有我的人生,你們qiáng求不來。」
「我不會回去,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會。」
「當然,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會!」
說完,他並未決然轉身。那是落荒而逃者的戲碼,但他不是。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用力攥緊尹天的手,看著生他,卻只將他當做家族所有物的母親,又緩緩轉向驚愕得睚眥yù裂的父親,鄭重道:「保重。」
回頭之時,寧和忽然抱住他,淚水滑落在他肩窩。他聽她輕聲道:「放心走你的路,家裡jiāo給我。」
寧城深吸一口氣,朝父母深深鞠下一躬,這才轉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