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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他回自己的宿舍裹上厚重的軍大衣,又回到寧城宿舍,對忙著拖地擦桌椅的三人說:「要不咱們也去燒點兒吧。」

    周小吉直起身子,眼眶頓時就紅了。

    他們在軍人服務站買了幾包紙錢與蠟燭,「銅錢」、「元寶」、「冥幣」都有。服務站平時賣得最多的是方便麵、火腿腸、煙,chūn節前卻會進一批祭奠用品,並以半價賣給前來購買的隊員們。

    寄託哀思的「份子錢」,隊員出一半,大隊出一半。

    郭戰找了一處空曠的地方,寧城將香燭cha入泥土中。

    燭光在黑夜裡撐出一方搖曳的光明,四人臉上皆是肅穆,唯有眼眸深處流動著與火花無疑的光亮。

    那些隊員犧牲之時,他們尚是羽翼未豐的選訓兵。如今卻都已是獵鷹的正式隊員,其中三人還接過了jīng英中隊的臂章,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踏上前輩們征戰過的地方。

    可能千里凱旋,可能一去不回。

    紙錢碰上燭火,一瞬間就成了黑色的焦塵。有冰涼的夜風平地而起,將焦塵chuī得紛紛揚揚,像黑色與灰色的大雪。

    尹天鼻腔難受,眼睛也被辣出了淚水。寧城摟著他的肩膀,輕輕摁住他的頭。

    周小吉感qíng最是豐沛,一邊往燭火里丟著紙,一邊抹著眼淚嚎啕大哭。郭戰幾次想拉他起來,他都抽搐著搖頭----直到將買來的紙錢全部燒完為止。

    又是一陣冷風襲來,chuī滅燭光,捲起層層疊疊的焦塵,焦塵在風中摩擦出「沙沙」的細小聲響,仿佛是逝去的前輩在輕聲致謝。

    寧城拉上尹天軍大衣的毛領子,轉身道:「回吧。」

    往宿舍走的路上,周小吉抹掉滿臉的鼻涕與淚,解釋說按照他們老家的傳統,燒紙錢就得大聲哭,不然犧牲的隊員根本不知道是給自己燒的,也不會來拿。

    尹天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回去洗把臉,你看看你,滿臉都是黑灰。」

    寧城從衣兜里摸出幾張皺巴巴的糙紙,胡亂往尹天臉上一抹,勾著唇角道:「你也差不多。」

    郭戰心領神會地帶著周小吉先回去了,將秀恩愛的丟在簌簌寒風中。

    尹天思索片刻終於還是提到了寧城的家人。寧城微微揚起頭,清冷的月光落在他半閉著的眼中。他如釋重負般地呼出一口氣,旋即轉過身來,從衣兜里抽出焐熱的雙手,一左一右貼在尹天臉頰上,眸光深沉卻昭然。

    尹天聽他輕聲說:「崽,我的家人是你。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臘月三十清晨,宿舍睡得一片死寂。周小吉卻輕手輕腳地摸起來,以最小的動作最低的音量完成洗漱,而後悄悄開門,朝六中隊的機房跑去。

    尹天與郭戰中午才起,去隔壁一看,寧城還在蒙頭大睡,而周小吉已經不見了。

    尹天把寧城揪起來問,寧城卻頂著一頭亂毛一問三不知。那睡得迷迷糊糊的表qíng甚是勾人,看得尹天一個沒忍住,沒臉沒皮地往他身上一撲。

    寧城卻是要臉的,尤其是當著自家兄弟的面。於是連忙推尹天,活像撕黏在臉頰上的泡泡糖。

    郭戰站在一旁抄手看戲,似笑非笑,一臉「我就看看,我不說話」。

    寧城眉頭一皺,眼角跳了跳,試探著問:「你都知道了?」

    郭戰聳聳肩,指指泡泡糖尹天,又在自己嘴上畫了個誇張的長方形,用嘴型道----大,嘴,巴。

    寧城「啪」一聲打在尹天后腦勺上,訓道:「大嘴巴!」

    尹天翻身跳了起來,想找郭戰算帳,郭戰已經腳底抹油溜回宿舍,還快速鎖上了門。

    不過光天化日,又是大年三十,寧城和尹天不敢輕舉妄動,只在被窩裡接了個吻,就穿戴整齊,玉樹臨風地出門而去。

    今年大營沒有準備文藝活動,但是聚餐卻是必不可少的。午飯後,新兵們自覺前去炊事班幫廚。周小吉不知在忙活啥,恁是捱到下午2點才出現在食堂。

    正在洗洋芋的尹天一捧水潑過去,吼道:「gān什麼去了?還有沒有集體榮譽感?」

    周小吉連忙抹掉一臉水,急吼吼地跑來,一邊嗓「天哥我來了」,一邊蹲在水盆邊撈洋芋。

    寧城和郭戰在一旁殺jī----郭戰負責殺,寧城負責助威。

    寧城一副不沾陽chūn水的姿態,卻偏偏圍了個天藍色的圍裙,圍裙上有一大串血點子,可見郭戰也不是什麼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角色。

    周小吉飛快幫尹天洗完洋芋,兩手一抹就往殺jī雙人組跑去,一派大將風範地接過被郭戰蹂躪得不行的jī,熟練地擰脖子拔毛,一氣呵成,喘都不喘。

    尹天抓起白生生的jī看了看,讚嘆道:「嘿,一根毛都不剩!」

    周小吉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還有什麼活兒?沖我來!」

    炊事班的活兒,可多了去……

    要揉面擀麵,要拆菜洗菜,要剖魚砍骨,要燉炒蒸燒。周小吉竟然樣樣都能gān,還gān得非常出色。

    尹天不知從哪兒偷來一頂高聳聳的廚師帽,「嗖」一聲罩在周小吉頭上。周小吉正剖著魚,專注手邊,帽子老是往下掉。郭戰在一旁切洋蔥,淚眼汪汪地幫他扶帽子,他倒好,回頭一看,驚得兩個眼睛瞪得溜圓,「戰哥!你哭啥?」

    郭戰本想說「我沒哭」,方一出聲卻沒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寧城是偷懶偷得最肆無忌憚的。尹天好歹拿了盆小白菜裝模作樣,他卻甩著空手,繫著那條布滿jī血的圍裙四處轉悠,還美其名曰「監工」。

    尹天瞄著他那圍裙,腦dòng像chūn雨後的花蘑菇,開得妖艷茁壯,還他媽全有毒。

    花蘑菇1號:寧城渾身赤luǒ,只著一條蘿莉版型的圍裙,圍裙的下擺遮不住腿間的某物。某物的前端粉嫩可愛,像一朵可食用的脆蘑菇。

    花蘑菇2號:寧城換了一條正常版型的圍裙,笑得宛如bào露狂,一把掀開圍裙,握著青筋畢露的某物,yín笑道:「給你嘗嘗我的大蘑菇!」

    「張嘴!」

    尹天正在腦子裡采毒蘑菇,下巴卻忽然被人掰住,他猛一回神,腦dòng里的「給你嘗嘗我的大蘑菇」與寧城方才那聲「張嘴」無fèng連結,驚得他差點當場一蹦三尺。

    寧城夾著剛出爐的糯米ròu丸,嘴角抽搐地瞪著尹天。

    尹天這才看清被送到眼前的不是「大蘑菇」,而是ròu丸。尷尬地嘿了一聲,張嘴就接。寧城卻偏偏不想給他了,筷子一伸一縮好幾次,逗得他眼巴巴地吞起口水才作數。

    糯米糰子香黏可口,尹天囫圇吞下,只覺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寧城卻悠悠地補充道:「糯米里除了臘ròu還有蘑菇粒,不錯吧?蘑菇粒是我剁的。」

    尹天頓感被哽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看著寧城,默默吐槽道:敢於把自己的蘑菇剁成蘑菇粒的都他媽曠世英雄!

    老子男票果然威武霸氣!

    可是男票,你把你的蘑菇剁成蘑菇粒之前有沒考慮考慮老子的感受?

    寧城又夾起一顆糯米ròu丸,放在嘴裡陶醉得如同漫山遍野桃花盛開。

    尹天看著他的高cháo臉,抓心撓肺地想:什麼人啊!吃自己的蘑菇也能吃得如此真qíng實感!下次讓你吃吃老子的好了!

    另一邊,周小吉已經由幫廚小弟榮升掌勺大廚,此時正仔仔細細地將片好的三線ròu碼進黑黢黢的芽菜中。

    尹天、寧城、郭戰仨有錢人家的少爺將他團團圍住,像三個護法金剛。

    寧城雖從小錦衣玉食,但見著大魚大ròu就兩眼放光的本xing始終改不掉,饞饞地問:「小jī你會做燒白?」

    「會呀!」周小吉碼得認真,卻也不忘自chuī自擂,「我還會紅燒ròu、麻辣水煮魚、水煮ròu片、爆炒腰花、粉蒸ròu、螺旋丸子湯……」

    「打住!」尹天直覺口水都快從嘴角漫出來了,只得舔舔嘴唇,打岔道:「不如說說你不會的吧。」

    「海鮮我全都不會。」周小吉回答得毫不猶豫,看上去好像根本沒經過思考。

    「嗯?」郭戰想不大明白,「海鮮基本上都是清蒸,按理說比你剛才說的那些菜簡單得多啊。」

    寧城和尹天十分贊同地點點頭。

    寧城還說:「我會煮白灼蝦和蒸大閘蟹,很簡單。」

    尹天鄙視道:「傻bī,大閘蟹是湖鮮!」

    郭戰揉著額角想,好一個狐仙……

    周小吉直起身來,面前的10碗燒白已經碼好,只等著放進高壓鍋高溫燜煮。

    他嘿嘿直笑,說:「但是海鮮對我們家來說太貴了,吃不上。」

    仨少爺頓時像做了天大壞事的孩子,恨不得將剛才說的話一字不留吞下去。

    但周小吉一點也不在意,指了指不遠處的灶台,眼中盛著興奮又期待的光芒,「不過今晚有很多海鮮啊!我要吃個夠!」

    尹天一把抱住周小吉,狠狠在他頭上揉了揉。

    周小吉好脾氣地沒掙開,只嘀咕道:「天哥……你渾身魚腥味兒,好臭。」

    忙碌了一下午,各種菜品漸漸出爐。騰騰的白氣中,過年的喜慶終於稍稍沖淡了悲戚。大家圍坐在好幾個大圓桌上,送別被鮮血浸透的舊年,迎來一切未知的新年。

    不少前輩喝醉了,三五成群趴在一起,有人眼角還有未gān的淚跡。

    尹建鋒並未出現,只通過秦岳向大家傳達了新年問候。

    尹天想,他一定是去成都與西部戰區的頭頭兒們歌酒言歡去了。

    往年chūn節,尹建鋒幾乎沒有在除夕夜回過家,叔伯兄長也和他一個調xing,晾著家裡人,只顧著與權貴花天酒地。

    尹天輕哼一聲,倒也不在意尹建鋒去哪裡鬼混。

    寧城不愛喝酒,全副心思都放在吃上,此時撐得挪不動腳,可憐巴巴地躺在牆角,一副已經嗝屁的架勢。

    郭戰卻難得耍起賤來,端著一碟剛剛出爐的小點心摸到他身邊,吃得吧唧作響。

    尹天與周小吉也湊過去,人手一碟點心。

    寧城不停咽著口水,尹天拍著他的背慫恿道:「你可以學學人家模特兒,手指伸喉嚨里摳一摳,吐了繼續吃。」

    寧城嫌噁心,只好饞兮兮地嗅著點心的甜香,順便手滑打翻了尹天的小碟子。

    然而尹天根本不在乎,撿起地上的點心繼續往嘴裡塞,有理有據道:「老子在雲南連泥巴里的蚯蚓都吃過,這點兒灰塵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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