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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jīng英中隊上午才成立,下午新宿舍就全部分配好。選訓隊員們的破爛大宿舍被收拾一空,迎接他們的是正式隊員的雙人「豪華間」。
尹天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晃dàng了一天,晚上站在破爛大宿舍門外,看著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戶,只覺心臟又被狠狠往下拽了拽。
過去所有難以承受的折磨如今想來都是雲淡風輕,曾經以為會與寧城一同戴上獵鷹臂章,哪知到最後成了形單影隻。
入選的快樂還未來得及趕到,就被突然降臨的狂風驟雨打得七零八落。
最無奈的是他還沒有立場去爭取。
寧城說過會「掙扎一下」,現下他卻無法慫恿寧城去掙扎。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涼他自是不曾體會,但人若非徹底無qíng,便懂得體諒與理解。
他bī著自己去理解寧城的父母,也bī著自己理解尹建鋒,可心中總有個陌生的聲音悠悠地問----寧城呢?誰試著去理解過寧城?
他抱著頭,狠狠地搖了搖。
他的新室友是郭戰。
兩人各自坐在chuáng沿上,時不時對視一眼,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最後還是郭戰先開口,帶著一絲難得的感慨,「4組走到現在,就只剩下咱倆了。」
「小jī他……」尹天無意識地輕捏著手腕上的白玉手鍊,「他今天qíng緒怎麼樣?」
「挺好。」郭戰苦笑,「說既有了獵鷹特種兵的名頭,又不用執行最危險的任務,斷胳膊斷腿兒的風險被降到最低,是意料之外的喜事。」
尹天抓了抓頭髮,嘆氣道:「他要真能這麼想就好了。」
郭戰瞭然地抿唇,又道:「他現在最鬱悶的是晚上得一個人睡覺。」
「怎麼,沒給他安排室友?」
「剛好單他一個。」
尹天抬起眼皮,看了郭戰一會兒,忽然說:「要不你去陪他吧。」
明明是一句開玩笑的話,但興許是心裡藏著事,qíng緒實在不高,說出來聽著毫無玩笑感,倒平白多了幾分譏諷的意味。
尹天自知失言,想打個花腔解釋一番,卻對上郭戰「我懂」的眼神。
他驀地明白,其實郭戰心qíng也不好。
寧城的離開對他、對郭戰來說都是一根扎在心口上的刺,寧城之於他是戀人與搭檔,之於郭戰則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他已經被告知寧城必須離開的原因,郭戰卻只能在各種可能中盲目逡巡,尋找那最可能的答案。
尹天忽然一怔,看向郭戰的目光多了幾分警惕與疑惑。
郭戰在房間裡踱了幾步,又轉向窗戶,雙手撐在窗框上,片刻後又轉過來,yù言又止。
尹天喝了口水,靠在桌邊抄起手,假裝無所謂道:「有話想問我?」
郭戰猶豫再三,字斟句酌,終是開了口,「你和寧城是……那種關係?」
已經料到郭戰會這麼問,真聽到時尹天指尖還是輕顫了一下。他儘量穩住心神,面不改色道:「對。」
郭戰雙手從窗邊撐開,單手輕捂住額頭,低語道:「寧城被劃掉是因為你父親知道……」
「不是!」尹天下意識地打斷,本能地想解釋清楚,又發現這事很難說清。
郭戰沉默地看著尹天,半晌後搖頭道:「算了,以後你想說再說吧。」
這天晚上誰也沒睡好,「豪華間」里翻身的聲響不斷,間或夾雜著沉悶的嘆息。
尹天思緒極亂,一會兒想寧城怎麼樣了,一會兒想自己往後的道路該怎麼走。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一門心思往娛樂圈裡扎的小少爺,也明確找到了人生目標。但如果軍營里不再有寧城,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走多久。
他也不知道與寧城的戀qíng還能持續多久。
會不會有朝一日,寧城繼承家業,成了事業有成的jīng英商人,而他卻像哥哥一樣滿身血污,躺在異國冰涼的土地上?
想著哥哥,他心中又泛起一陣異樣。
說不清道不明,恍惚間卻總覺與哥哥隔了一層紗。
那人為什麼偏偏是寧城的大哥?
冬天天亮得遲,窗外尚且漆黑一片,起chuáng哨就已經響起。
臘月廿九,特種部隊仍未放假。
尹建鋒暫時主持jīng英中隊的訓練。尹天整上午都刻意避免與他接觸,外加心事重重,整個人看上去毫無朝氣,甚至還有一絲消極怠工的倦意。
下午,尹建鋒缺席,新隊員跟著其餘幾支中隊調來的前輩一起訓練。尹天時不時向辦公樓張望,心臟跳得極快,總覺得有什麼始料未及的事正在發生。
寧城筆挺站在尹建鋒的辦公室里,身旁是與他一同歸來的秦岳。
尹建鋒眉頭皺得很深,目光有如鋒利的尖刀。
方才寧城告訴他,自己需要一個理由。秦岳還補充道,洛楓也想要一個理由。
在特種部隊中浸yín三十多年,他自然明白寧城回來是得了洛楓的應允。
洛楓這人……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同時,還能讓自己人束手無策,橫豎也算得上「特」家軍里獨樹一幟的楷模。
對洛楓,尹建鋒愛才惜才,終是發不了火。對寧城,他心有虧欠,自然也說不出太重的話。
三人各有思量,辦公室里的氣氛格外凝重。掛在牆上的方形鍾滴答作響,將整塊整塊的時間剪成細小的粉末。
本是間隔均勻的讀秒,聽在懷有心事的人耳中,卻多了一分催促的意思。
寧城到底年輕,在老江湖面前顯得有些沉不住氣,半晌後加重語氣道:「首長,是不是我父母向您施壓?」
尹建鋒挑起一邊眉,眼睛半眯起來,以至於那尖刀般的目光顯得更加危險。
「施壓」這種詞,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字典里了。
特種部隊向來特立獨行,各位大隊長中隊長亦是天生一副王霸之氣。即使軍隊之中都很少有「壓力」敢施到特種兵頭上來,遑論一介商人。
寧城這話,是當真讓尹建鋒不快了。
見尹建鋒不答,寧城又急了一分,邁步向前,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眼中那團寒冰一般的火光再次大盛起來。
尹建鋒一滯,指尖下意識地蜷縮起來。
倒不是怵了寧城眼中的怒火,而是忽然想起另一雙和這眸光大相逕庭,卻有著相同威懾力的gān淨眼眸。
寧城的氣勢是外露的,寧珏卻含而不露,不動聲色,看似溫和,實則堅韌而不催。
秦岳恰到好處地再次抬出洛楓,微笑道:「首長,部隊的人員調整必須有大隊長首肯,洛隊並非質疑您的決定,但想得等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以在下一次新兵選拔時多長個心眼,趨利避害,不至於làng費jīng力,再培養一個『不合格』的隊員。」
尹建鋒往後一靠,左手搭在桌下的抽屜上。
他向來自詡光明磊落,含糊將寧城划去已是近些年來做過的最齷齪的事。如今寧城既然已經回來,且非得討上一個說法,他便索xing不再隱瞞。
只有將事實擺上檯面,獵鷹那個慣於和上司對著gān的大隊長才會理解,而寧城得知家人的苦衷,亦會迷途知返。
這是在開誠布公之前,尹建鋒最樂觀的想法。
為了增加說服效果,他甚至叫回了正在訓練的尹天。
尹天自是沒想到寧城會突然回來,一時啞然地望著對方,卡殼半晌,端端冒出一句欣喜若狂的「你回來了」!
尹建鋒皺了皺眉,平靜地講起寧珏。
寧城的表qíng在不信、震驚、憤怒中轉換,卻始終未有流露出絲毫悲傷。尹建鋒將寧珏穿著北風特種大隊迷彩的照片推至他面前時,他手指輕顫地接過,眼中輕淺的驚色很快被震怒代替。
這是尹建鋒始料未及的。
寧城放下照片,嘴角勾起冷漠的笑意,「如果您要講的故事說完了,能不能聽聽我講一個故事?」
尹建鋒略顯詫異,收回照片,仔細放進筆記本。
秦岳起身倒了杯水,方才聽到的事令他渾身血液幾近倒流,呼吸也跟著侷促起來。
寧城的兄長作為特種兵捐身異國,尹建鋒切斷他的軍營生涯無異斷臂之舉,看似殘酷無qíng,卻含著最深的割捨之痛,之愛。
站在家庭的角度,秦岳想,自己自然是理解的。
但是寧城卻講了另一個故事,這故事毫無溫qíng,放在尹建鋒所講的故事之後更是cha滿尖錐般的諷刺。
寧城血紅著一雙眼,緊攥的拳頭上青筋畢露,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顫抖的憤怒,「所以現在,他們憑什麼gān預我的人生?」
尹天微張著嘴,眸光由難以置信的疑惑轉化為熊熊燃燒的憤懣。
他與另外兩名「聽眾」不一樣,他是寧城的戀人,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選擇無條件地、近乎腦殘地站在寧城一邊。
即使站在對面的,是他念了十多年的哥哥。
尹建鋒許久沒有說話,最後重重嘆了口氣,拿著筆記本的手指有輕微的顫意,仿佛內心正經歷一旬是對是錯的掙扎。
寧城發出一聲自嘲般的笑,「我因為他而出生,現在又因為他而無法戴上特種兵的臂章,真不知道應該感謝他,還是恨他。」
尹建鋒的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像一記眼刀利落地從寧城眼皮下刮過。
他說:「你可以恨你的父母,但寧珏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他輕而易舉地相信了寧城的故事,並非因為缺少考量,而是寧珏以前的行為與言語早就為這個故事打上最真實的背書。
尹天輕輕拉住寧城的手臂,不為阻止,只為安撫。
寧城渾身都在顫抖,是憤怒到極致時的本能反應。
他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然明白自己的「備胎」命運是父母一手造成,與大哥沒有關係,他通向特種兵的道路受阻也是父母從中作梗,不能怪早已長眠的大哥。
但他無論如何不能客觀地看待寧珏,幾乎全身的每一處細胞都在叫囂----都是你大哥的錯!
人非機器,不能靠一個按鈕輕易按捺住翻湧的qíng緒。
就算是機器,扒掉電源之後,也無法瞬間冷卻。
尹建鋒再次翻開筆記本,溫和地看著照片上的青年,呼出一口細長的氣,語氣也跟著緩了下來。
「以前我們都不明白寧珏為什麼總是提到你,老說自己愧對家裡年幼的弟弟妹妹。他的好兄弟bī著他說,他從來都是笑著敷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