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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因為老一輩是gān革命的那批人,尹建鋒與兄弟的從軍從政路堪稱「一行白鷺上青天」,雖然早年在北部戰區特種大隊待過,但從未出生入死。在尹天的印象中,他甚至連輕傷都沒有受過,軍銜卻步步晉升,沒多久就成了大校。
如此大校與躺在病chuáng上的洛楓大校,誰才是真正的軍人?
尹天心裡有些堵,嘴角卻往下一撇,不由得嗤笑出聲。
這笑很容易讓人理解成另一種含義----你見我老子來了,巴巴著跟我套近乎。
尹天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可直到笑出聲才察覺到不妥。
雖然他經常與選訓兄弟們背地裡黑梁正,但梁正與秦岳之於他們來講,都是榜樣般的軍人,絕不會有「諂媚」一說。
好在梁正似乎並未有什麼反應,繼續穩穩地開著車。
尹天心裡有些打鼓,一慌神,嘴上的話就多了起來。
寧城聽他問道:「教官,你怎麼突然想回大營?」
梁正略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是秦岳給他們說了什麼,片刻後輕聲道:「上午首長來找我,聊了很多。」
「是他讓你回來的?」
「他說洛楓一定不願看到我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梁正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還說我老是守著洛楓,洛楓嫌我煩,才不願睜眼。」
寧城擼洛葉毛的手停了下來,思忖尹建鋒那樣的國字臉如何說得出如此矯qíng又沒常識、不科學的話。
不料坐在前方的尹天卻問出一句更令人無語的話----「你和尹建鋒很熟嗎?」
在旁人面前稱呼自己的父親竟簡單粗bào地直呼姓名,聽得寧城暗自在椅背上踹了一腳,尹天卻全然不察。
吉普被一個土坑顛得騰空而起,安然落地後梁正才蹙眉看了看尹天。
尹天面露尷尬,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你以前認識我爸?」
車已經駛入層巒疊嶂之中,泥路上塵土飛揚,將四周的蒼翠抹上一層灰暗。細塵從fèng隙中鑽入車廂,跟隨呼吸侵占鼻腔,帶來gān澀的不適感。
洛葉不舒服地打了個噴嚏。
梁正虛著眼,嗓音略顯沙啞,「算不上很熟,但很久以前,他當過我和洛楓的教官。」
「教官?」尹天詫異地挑起眉,「你們參加過北部戰區舉辦的特種兵聯訓?」
「你知道那次聯訓?」梁正默算著時間,「那時你應該還小吧?」
尹天目光一收,點了點頭。
他當然知道那次聯訓,因為他那向來待人和氣的哥哥也是參與其中的隊員。
正是在聯訓之後,哥哥開始受到很多關注,由一名不起眼的新兵成為特種大隊的未來之星。
只可惜這顆散發著溫潤光芒的明星並未等到屬於他的未來,便過早隕落。
梁正開始講起那次規模空前的聯訓,一言一語中有一抹回望往昔的懷念。
那時他與洛楓跟隨特種大隊的前輩們奔赴北方,年輕氣盛,什麼項目都竭盡全力,發誓要為獵鷹攬盡榮譽。前輩們卻不如他們「努力」,甚至有消極怠工的意思。
他和洛楓心裡窩火,背地裡罵前輩們沒有集體榮譽感。
而時隔多年,當自己也成了前輩,方知那種「懈怠」並非是榮譽感的缺失,只是早已習慣在殘酷的戰場上搏命,回到比武演練場上時,那股子拼殺的狠勁兒便無論如何提不起來。
於是在聯訓中,出盡風頭的皆是五大特種部隊的新鮮血液。
比如獵鷹的洛楓,比如北風的小林子。
聽到「小林子」這仨字從梁正口中吐出時,尹天忽然睜大了眼,心臟猛烈跳動,驅使著血液灌向輕輕顫抖的手指腳趾。
那是哥哥的名字。
別人都叫那笑起來特別好看的兵哥「小林子」,缺了門牙的他有學有樣,漏風地叫著「小林子哥哥」。
後來與小林子哥哥越來越熟,「小林子」便去掉了,單單叫一聲「哥哥」,就像那人真是自己血濃於水的兄長。
他攥緊手指,呼出好幾口氣才將震耳yù聾的心跳聲qiáng行壓了下去,嗓音gān澀地問:「教官,你……你見過這位小林子?」
「何止見過,他就睡在我和洛楓對面的上鋪。」梁正說完一愣,「你知道他?」
尹天侷促地咬了咬下唇,低聲說:「以前去我爸隊上玩,見過幾次。」
梁正會意,嘴角扯起一抹極淡的笑,「難怪。」
他接著往下講,說起那年青chūnbī人的隊友們,臉上儘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不過三十多歲,卻早已遍歷兄弟與戰友的生離死別。
歲月在他臉上刻下細小的皺紋,似乎每一道淺褶里,都有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
分臨時宿舍時,新隊員們被扔到條件最差的大房間。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都被前輩「欺負」,大家同病相憐,一天不到就混得稱兄道弟。
北風特種大隊占了東道主的好處,參與的隊員和教官比其他四支大隊多了不少,大夥成天喊著「小林子小林子」,帶著其他隊員與教官也入鄉隨俗,叫得順口。
梁正已經回憶不起來小林子到底叫林什麼了,卻清晰記得「西瘋子,北林子」的中二稱謂。
瘋子指的是洛楓,林子指的自然是小林子。
據說這是中部戰區一酷愛武俠小說的小個子隊員給起的,還有什麼東耗子、南包子、中二愣子。
不過耗子包子二愣子都沒有瘋子與林子出彩,那年聯訓,他倆是天才中的天才,jīng英中的jīng英。
只是多年以後一人早已埋骨異鄉,一人躺在病chuáng上不知什麼時候才會醒來,那幫一同參加聯訓的兄弟有的已經退伍,有的成了掛在牆上的一紙遺照。
而剩下的人還在戰鬥,連同他們奔涌的熱血,經久不滅。
尹天一直知道哥哥是個優秀的特種兵,卻從不知道他曾經是與洛楓各領風騷的傳奇人物。
哥哥與洛楓的差別未免太大,大到讓人根本無法將他們想到一塊兒去。
洛楓三十多歲了還是一副油腔滑調,動不動調戲手上的兵,哥哥卻在不滿二十歲時就溫柔而沉斂,笑起來令人如沐chūn風,連調皮搗蛋的熊孩子在他面前也不得不收起ròu爪子。
如此二人,居然在十多年前就有了jiāo集。
尹天看著前方的泥路出神,想像哥哥與洛楓笑著比划拳腳的樣子----
洛楓一定會耍賴,哥哥要麼好脾氣地讓著他,要麼認真告訴他做人要厚道。
洛楓說不定還會調戲哥哥,可能逗得哥哥臉紅無措,可能被哥哥反戈一擊。
如果哥哥沒有離開,會不會也像洛楓一樣,成為北風的大隊長?
尹天心頭一酸,卻不是因為英年早逝的哥哥,而是因為重傷不醒的洛楓。
逝者已去,無論生者如何懷念也回不來。如果哥哥知道洛楓如今正躺在醫院不肯醒來,一定也會心痛得無以復加。
尹天低低嘆氣,垂下眼皮,愣愣地看著自己長出不少老繭的雙手。
入伍之前,這雙手明明被保養得很好,連小繭子都張不出一個。
當年哥哥的手掌也是這樣,gān燥溫暖,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粗糲。小時候的他被哥哥牽著,時常抱怨小手被老繭刺得發癢。哥哥於是笑著將他抱起來,讓他騎在肩上。
長大一些後,他耍賴還要哥哥抱,哥哥卻拍著他的頭說,男孩子要自立自qiáng,不准撒嬌。
回憶就像決堤的洪水,上一眼浩浩dàngdàng地席捲而來,鋪天蓋地,下一眼留下滿目瘡痍,決然而去。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哥哥了,甫一想起,心口仍會陣陣抽痛,卻有了將這抽痛不動聲色壓下去的力量。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大哭的小孩兒,堵在父親門口撕心裂肺地喊著「把小林子哥哥還給我」。
他已是和哥哥一樣的特種兵,雖還算不上優秀算不上qiáng大,卻好歹走上了與哥哥同樣的路。
而且還有一個人,曾在雪域高原上眸光沉沉地許諾----我陪你將他的遺骨帶回來。
寧城從後視鏡里觀察著尹天,已經察覺到「小林子」就是尹天所說的哥哥。
尹天與那位哥哥,二人之間毫無血緣關係。早已逝去的他在尹天心裡固執地存在了十幾年,將來似乎也會繼續存在下去。究其緣由,也許是少年對qiáng大同xing單純的仰慕與追念,也許還有一絲年少無知的依賴與眷戀。
如此關係,縱然潔白無垢,亦會讓成年後的戀人不滿,甚至蘊怒。
然而讓寧城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絲毫感受不到嫉妒與不耐,反倒覺出身體中有一股溫暖而熟悉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在四肢百骸中緩緩流動。
他很想見見這位哥哥,哪怕是照片也好,看看對方究竟長什麼樣,哪裡讓尹天難以忘懷。
山路拐入最難走的一截。梁正開得認真,不再說話。尹天仍舊望著窗外,眼神與平時更深更gān淨。洛葉被顛得難受,咕噥著往寧城懷裡鑽。寧城穩穩地抱著它,輕輕拍著它的脊背以示安慰。
漫長的顛簸在一個高難度騰空後畫上句號,寧城下巴一濕,低頭才發現被感恩的洛葉舔了一下。
他呼出一口氣,忽然就釋然了。
說不清為什麼毫無妒意,明明見著尹天對別人犯花痴都會小心眼地生氣。寧城只好自我說服道,都怪自己對尹天寬容又溺愛。
像個能讓天氣突然涼下來的霸道總裁。
第65章 立體窗花
一行人回到獵鷹大營時已是晚上9點。
梁正停好了車,尹天和寧城卻磨蹭著不下。梁正正yù催,卻見洛葉咕嚕一聲跑去車後,利索地叼出一個大口袋,得意洋洋地昂著頭,邀功似的搖尾巴。
那樣子似乎在說----鏟屎的,我幫你們提一個,為你們減輕負擔!我棒不棒?今晚加不加jī腿!加不加骨頭!加不加ròuròu!
尹天低估了洛葉的能耐,暗自瞟梁正一眼,快速思考應該怎麼解釋。
梁正踱去洛葉身邊,拿過口袋一看,轉身道:「這衣服……不是你們這年紀小孩兒穿的吧?」
尹天差點脫口而出「是孝敬您的」。寧城按住他,坦白道:「是送給周小吉父母的chūn節禮物。」
梁正將衣服放回口袋,「他讓你們幫買的?」
「不不不!」尹天怕周小吉遭殃,立即接鍋道:「是我們自己想給他父母買的,和他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