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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周小吉蹲在地上,背影看上去格外小。尹天以為他緊張得腿軟,走近一聽,才發現他在唱寧城教的紅歌。

    站上起跑線之前,寧城摟住尹天,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說:「我在坡頂等你。」

    尹天笑,「然後我們手牽手一起上天?」

    寧城也笑,彈彈他的額頭,肯定道:「不錯,還有心思開玩笑。」

    張舸帆chuī響哨子,4名隊員拔腿衝上雪坡。

    尹天盯著寧城,見他從稍稍領先變成遙遙領先,路程過半後甚至遠遠將其他隊員拋在身後,進入最後20米時速度雖越來越慢,但與第二名的距離並未縮小。

    看他沖坡會給人一種錯覺----在海拔6000米的雪峰上跑起來也不是特別困難。

    尹天甩了甩頭,告訴自己寧城是寧城,凡人是凡人。

    到達坡頂的隊員並未立即下坡,有的已經累得無法動彈,有的站在終點線上等待自己的搭檔。

    前者是凡人,後者是寧城。

    第三組全是各組的尖子兵,郭戰並未像寧城那樣一騎絕塵,卻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寧城拉了他一把,他坐在地上一邊吸氧一邊說:「我有點擔心小jī。」

    寧城也坐下來,抓了一把雪搓成雪球,「這坡真他媽變態,跑到最後我肺都快跳出來了。」

    郭戰斜他一眼,「那你剛才還跟沒事人似的往下面揮手?」

    「裝bī給尹天看啊。」寧城往左右看了看,小聲說:「媽的腿都快撐不住身子了。」

    郭戰罵了個「靠」,丟去氧氣罩道:「吸嗎?」

    「不吸。」

    「繼續裝bī?」

    寧城搖搖頭,「留給小jī吧。」

    郭戰眼神暗了暗,皺眉嘆了口氣。

    前3組沖完,已有2名隊員因為實在堅持不了而中途退出。

    梁正雖然說過這次沖坡成績不作為淘汰標準,但如果在眾目睽睽下不支,誰也沒臉再留在隊伍里。

    第4組,王意文艱難抵達坡頂,兩眼一黑暈了過去,鍾凌峰卻在中途摔倒,怎麼也爬不起來。

    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他只能選擇退出。

    郭戰閉上眼,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輪到尹天了。寧城站起身來,張開手臂,又拍了拍胸口。

    言下之意,到城爺懷裡來。

    尹天抬起右臂,有力地揮著拳頭,而後雙手放在胸口,比了一個小小的心。

    哨聲響起,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衝去,20米之後,卻感到呼吸困難,頭暈目眩。

    雙腿已經深深陷入雪中,每抬起來一次,都需要耗費極大的體力。

    他大口大口地吸氣,肺部像要爆炸一樣。他舔了舔下唇,艱難地挪動著雙腿。

    同組的江一舟處在領跑的位置,他咬緊牙關,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步步朝上移。

    最後30米,他覺得自己不行了,寧城卻在終點線上喊:「尹天,看這兒!」

    他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寧城學著他剛才的模樣,在胸口比著心。

    他在心裡說:堅持!上去就能抱媳婦了!

    那30米就像是在刀山火海上掙扎,猛力呼吸使肺部痛得難以承受,他抱著兩肋,摔倒了好幾次,卻都硬撐著爬了起來,抵達坡頂時身子完全脫力,狠狠朝前方倒去。

    寧城將他抱進懷裡,拍著他的臉頰說:「不錯,感受到了城爺愛的力量。」

    這一組裡,又有一名隊員退出。

    最後一組,周小吉站在出發線上朝坡頂揮手,尹天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力氣喊道:「小jī!」

    梁正厲聲道:「吼什麼吼!雪崩了怎麼辦!」

    秦岳笑道:「讓他們喊吧,這兒不會雪崩。」

    哨響之後,郭戰一言不發地盯著周小吉,嘴唇抿成一條線,眸光少了往日的平和,顯得焦慮又無能為力。

    周小吉一直落在最後,而且離前一名苟傑越來越遠。

    然而跑到50米時,苟傑慢了下來,旋即一頭栽進積雪中。

    周小吉一步一步趕上來,拉著苟傑的後領喊:「起來啊!」

    苟傑喘著粗氣,無力地搖著頭。

    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尹天很想喊一句「小jī你快上來啊」,又覺得對不起同為隊友的苟傑。郭戰眉頭越皺越深,似乎料到了周小吉想gān什麼。

    果然,周小吉蹲在雪地里,拼命將苟傑往自己背上扛。

    但他哪裡扛得住。

    同組的兩名隊員跑跑停停,已經到了70米。周小吉慌了,喊道:「你抓緊啊!」

    苟傑啞著聲音說:「你走。」

    「我不!」周小吉瞪著他,眼睛紅紅的,「凌峰哥已經退出了,你也要退出?」

    苟傑又推了一次,「你走!」

    「我背你!」周小吉再次蹲下,側著身子想將苟傑拱到背上。

    尹天終於忍不住了,喊道:「小jī!你在gān什麼!」

    寧城按住他的肩膀,無聲地拍了拍。

    周小吉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背上是比他壯實高大的苟傑。

    僅僅走了3步,他便腳下一軟,猛地跪在雪地里。

    苟傑低喃道:「你別管我。」

    周小吉不聽,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雙手哆嗦著抓住他的衣角。

    苟傑忽然吼道:「我不想讓你幫!」

    周小吉愣了愣,「我們是隊友。」

    「滾!」苟傑無力地喊,「我們是對手!競爭對手!」

    周小吉睜大了眼,那眸子gān淨又純粹。

    片刻後他道:「你給我起來!」

    苟傑打掉他的手,喘著氣笑,「先擔心擔心自己吧,小矮子。」

    此時同組隊員已經跑到90米,最後10米雖步步艱辛,但離終點也越來越近。

    梁正喊:「周小吉苟傑,我再給你們3分鐘。3分鐘之內上不來,成績作廢。」

    周小吉慌張地看了苟傑一眼,苟傑痛苦地喊:「你走,我爬也會爬上去!」

    郭戰舉起手,聲音沙啞,「小jī,上來!」

    周小吉閉上眼,深呼吸好幾口後終於狠下心,咬牙道:「傑哥,我們終點見!」

    苟傑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90米時,周小吉終於體力不支倒在雪地里。

    梁正看了看時間,冷冷地說:「還剩30秒。」

    尹天焦急地喊:「小jī,快啊!」

    周小吉咬著下唇,雙手艱難地抓著雪,靠著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一寸一寸向前挪去。

    他抵達終點之時,梁正按下秒表,面無表qíng地說:「再慢2秒,你就給我滾回去。」

    第47章 土鱉進城

    在雪域高原的最後一晚,郭戰將寫有鍾凌峰、苟傑名字的淘汰者名單jiāo給了梁正。

    1組組長蹲在角落裡啜泣,他的搭檔因為意外腿傷而沒有完成沖坡。2組組長趴在窗邊不知正想什麼。5組組長長嘆一聲,說:「走吧,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郭戰回到宿舍,鍾凌峰和苟傑已經打包好了行李。

    被淘汰的隊員會提前離開,這是獵鷹選訓營的規矩。

    郭戰想說點什麼,張嘴卻發不出音節。

    尹天陪周小吉待在醫務室,寧城也跟去了,江一舟和王意文不在宿舍,可能在洗衣房也可能在別的地方。

    他單獨面對著兩個即將離開的隊友,所有的安慰、祝福、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鍾凌峰沒有什麼表qíng,也沒看他,坐在只剩下chuáng板的chuáng邊,漫無目的地撥弄著手指。如果不是受到高反的影響,他本不該上那淘汰者名單。

    苟傑qíng緒相對較高,走過來笑道:「你得教育教育小jī,別老是逞qiáng,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幫助別人,他是那塊料嗎?」

    郭戰尷尬地笑了笑。

    這時,一名邊防戰士推開門道:「車準備好了,梁隊讓5分鐘之後集合。」

    鍾凌峰立即扛起背囊,一言不發地往門口走。

    郭戰連忙攔住他,略顯緊張道:「等一舟他們回……」

    「不必了。」鍾凌峰頭也不回,冷冷道:「我不想讓任何人可憐。」

    「這不是可憐!」

    「對我來說是。」

    鍾凌峰說完就抽身離開,苟傑嘆息著拿過背囊,經過郭戰時道:「替我跟大家說聲再見,送就不用了。」

    尹天站在醫務室的窗邊,看著吉普打著qiáng光燈駛離,寧城站在他旁邊,輕輕摟過他的肩。

    江一舟和王意文在樓頂抽菸,聽到吉普的發動聲時,甚至沒有朝那裡看上一眼。

    他們都是故意不回宿舍的。

    這次淘汰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鍾凌峰苟傑與沈玉偉的離開氣氛也大不一樣。

    曾經相互扶持,共同努力,如今卻拼得你死我活,希望自己好的同時,也祈禱別人不好。

    起碼是不那麼好。

    誰也沒把這種心思表露出來,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自私又卑鄙。

    即使這種自私與卑鄙是人之常qíng。

    而在淘汰者產生的時候,僥倖留下的人又會被負罪感包圍,以至於連送送隊友,握手道一聲珍重的勇氣都沒有。

    也許只有周小吉有。

    但他正躺在chuáng上,睡得昏昏沉沉。

    34名隊員中,或許他是唯一一個祈禱著別人比自己好的人。

    愚蠢,自不量力,偏偏還運氣好得出奇。

    樓下的院壩徹底安靜下來,尹天回過頭,走到chuáng邊,摸了摸周小吉的額頭。

    寧城問:「回去嗎?」

    他拉過一把椅子道:「等他醒了,我想跟他說說話。」

    寧城微微蹙眉,片刻後道:「那我先回去了。」

    尹天沒有發現,寧城關門時故意弄出了不大的響聲。

    像個有點生氣,又不好意思生氣的彆扭少年。

    寧城回到宿舍時,郭戰正靠在牆邊發呆,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打牌嗎?」

    江一舟和王意文回來時,看見兩人正盤腿坐在chuáng上,玩著接龍的無聊遊戲。

    尹天熄燈後才回來,寧城躺在他的chuáng上qiáng行耍賴,「我要跟你一起睡。」

    次日一早,尹天又被兩條大長腿夾著,胸口上還壓了個毛茸茸的腦袋。

    他想,兵王也就這點兒素質了。

    梁正將隊員們趕上車,揮手與邊防戰士告別,張舸帆與小謝笑著敬禮,知道這一別就是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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