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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20:33 作者: 初禾/初小禾
    回到連隊後,梁正將周小吉和尹天安頓在吉普上,親自開車往醫院趕。4組全員都跟著去了,郭戰輕輕握著周小吉的手,低聲與他絮絮叨叨。

    夜裡,周小吉在顛簸中醒了,睜眼的第一句話就是:「天哥呢!天哥呢!」

    尹天立即抱緊他,用力往懷裡拽,顫聲道:「我在!我沒事!」

    周小吉哭了,泣不成聲,不停哽咽著道歉,那本就不寬闊的肩膀猛烈顫抖,令他顯得更加瘦小。

    一腳踩空的瞬間,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解開繩索,但是跌落的速度太快了,他只記得自己的手指剛剛碰到登山扣,後腦就傳來一陣劇烈鈍痛,而後世界忽然變得漆黑,喪失意識之前他聽見一個聲音焦急地喊----「糟了,你把天哥也扯下來了!」

    尹天給他擦眼淚,重複著自己屁事沒有,對外傾冰台隻字不提,只說掉進的是一個淺dòng,在裡面舒舒服服躺了幾分鐘就被挖出來了。

    周小吉聽得將信將疑,寧城附和道:「你們掉下去時尹天不是大叫了一聲嗎?我們立即掉頭搜救,那淺dòng還沒被雪封上,很容易就被我們發現了。」

    郭戰點點頭,「真的。」

    周小吉擦gān眼淚,頭垂得很低,雙手不安地拽著迷彩褲,低聲道:「又給你們惹麻煩了,我……」

    「不麻煩!你這一滑還鍛鍊了我的應急反應和大伙兒的緊急搜救能力!」尹天立即打斷,並跟寧城遞眼色,「對吧?」

    「嗯。」寧城說,「也算是一項實踐訓練吧。」

    周小吉還是低著頭,手指將迷彩褲拽得更緊,郭戰攬過他的肩膀,柔聲說:「沒事了。」

    尹天知道周小吉在想什麼。

    如果他沒有及時打斷,周小吉也許就會提到「退出」。

    從理智上來看,周小吉的確不適合成為特種兵,耐力差,格鬥弱,身子素質不行,she擊也成績平平。

    獵鷹最後只會留下5人,憑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走到最後。

    但尹天就是捨不得。

    知道他終有一天會離開,卻固執地想讓這一天無限延後。

    他忘不了剛到獵鷹之時,周小吉傻笑著叫他「天哥」的模樣。

    那樣瘦小,那樣弱jī,又那樣單純。

    也許從那時起,他就發誓要保護這個小尾巴。

    「母jī」的綽號,實在是再貼切不過。

    天亮後,周小吉被送入一所部隊醫院,尹天也被梁正丟進去檢查。寧城等人躺在走廊的長椅上睡得歪歪倒倒,好心的護士悄悄給他們高上厚厚的毛毯。

    9月底,高原的氣溫已經降到零下。因為環境惡劣,條件較為艱苦,醫院裡的供暖設備有限,窗外飄著雪,走廊的溫度也極低,護士們見慣了倒地就睡的邊防戰士,早就準備好毛毯與暖水袋。

    尹天沒有大礙,但腰部與腿部有輕微撞上,醫生建議留在醫院休息幾天。

    周小吉腦部未發現血腫,但撞擊造成了腦震dàng,恢復之前不能進行高qiáng度訓練。

    梁正開了一夜的車,卻沒有像隊員一樣躺在長椅上休息。他在院外抽了很多根煙,眼裡全是紅血絲。

    其間秦岳打來電話,說下了大雪,登山訓練無法展開,路也封了,連隊成了一座孤島。

    梁正嘆氣,疲憊地說:「讓大家休息休息吧,他們的確太累了。」

    「尹天和周小吉怎麼樣?」

    「問題不大,但需要時間恢復。雪停之後我帶他們回來,到時得麻煩張隊用鏟雪車開開路。」

    「那這次的考核……」

    「按原計劃來。」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幾秒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

    「真殘忍。」

    「我們不都是這麼走過來的嗎。」

    尹天和周小吉被送入病房,醫院還給其餘隊員安排了宿舍。梁正敲了敲他們的門,說:「都去洗個澡,這兒有限量供應的熱水,安頓好了來5樓找我。」

    郭戰與寧城對視一眼,輕而易舉讀到了對方的猜想。

    一定是要說兩個傷員留下與否的問題了。

    高原特訓進行到現在,沒人知道最後的淘汰考核是什麼。

    可能是像在雲南叢林一樣拼團體,也可能單考個人能力。

    出發之前,郭戰認為其他組的藏族隊員在高原優勢太大,拼團體的話4組必然吃虧,如今卻一心盼望拼團體。

    因為只有拼團體,周小吉與尹天才有留下來的希望。

    寧城也明白,他倆目前的狀態根本不可能靠自己殺出重圍。

    梁正的宿舍與隊員們隔了2層,6人走得挺慢,最後江一舟說:「咱們也別想太多,盡力幫他們,別留下遺憾。」

    梁正開了門,直截了當地說:「這次特訓的最終考核是6000米高峰沖坡,坡段有100米,不長,但是比較陡,大概有70多度。我和秦岳會在坡頂記錄你們的個人成績。」

    郭戰緊蹙雙眉。「個人成績」四字令他心臟猛跳。

    然而梁正話鋒一轉,又道:「但是這個個人成績並不是淘汰的依據,你們也看不到排名。」

    寧城問:「那淘汰的依據是?」

    「4名組長的個人看法。」梁正看著郭戰,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這次特訓結束之後,4個小組將各自淘汰掉2人,組長決定誰去誰留,我和秦岳不做任何gān涉。」

    郭戰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回宿舍後,6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怪異起來。誰也沒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寧城待著難受,開門道:「我去看看尹天。」

    郭戰本想說「我也去」,又覺得根本說不出口。

    好像去看了尹天與周小吉,就是拋棄宿舍里的隊友。

    誰都知道他待周小吉好,誰都知道他想讓周小吉留下來。現在他真的有這決定去留的權力了,他會以捨棄另一個隊友的代價護住周小吉嗎?

    苟傑和王意文覺得會。

    鍾凌峰也覺得會。

    他們三人在4組裡都不出挑,苟、王與周小吉一樣是吊車尾,鍾凌峰嚴重高反之後身體狀態一直調整不到最佳,好幾次拖全組後腿。

    如果用他們三人代替周小吉也算是有理有據。

    鍾凌峰看了郭戰一眼,留下一句「如果選了我,麻煩提前告訴我」,就出門往樓下走去。王意文和苟傑也跟上,苟傑不再像往日一樣嬉皮笑臉,合上門的力道也重了幾分。

    郭戰看著那冷冰冰的門,雙手緩緩抱住頭,重重嘆了口氣。

    江一舟拍著他的肩說:「我相信你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也許只有江一舟和寧城才說得出這種話。

    他們足夠優秀,根本不用擔心自己被選上。

    所以他們的態度才會超然,才會顯得「大度」,才會安慰一句「我相信你」。

    不怪鍾凌峰三人顯得「小氣」,不那麼qiáng大的人有時只能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

    郭戰心裡很亂,甚至有一瞬想過「不如選我自己吧」,卻又很快苦笑起來。

    他從來不是只會逃避的懦夫。

    入伍已是放棄了錦繡前程,他怎麼會自行斬斷特種兵之路?

    寧城給尹天和周小吉一人削了一個蘋果,又去食堂打了兩份營養餐。

    蘋果是醫院送的,營養餐也不要錢。兩個病號吃得láng吞虎咽,不到3分鐘餐盤裡就什麼也不剩。

    早已養成「速食」的習慣,就算躺在病chuáng上也改不了。

    寧城將盤子洗gān淨後送回食堂,回來和2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尹天問:「我們什麼時候出院?」

    周小吉問:「咱們啥時候考核啊?考核項目是什麼?」

    寧城猶豫片刻道:「你們得在這兒住幾天,考核……好像是沖坡。」

    「那訓練怎麼辦?」尹天有點急,「你們也不回去嗎?」

    「回不了。」寧城搖頭,「梁正說連隊那片區域雪下得太大,路已經封了。」

    尹天眼珠轉了轉,「那其他組也沒法訓練了?」

    「嗯,都在休息。咱們休息幾天,他們也休息幾天。」

    「然後一起去沖坡?」

    「應該是。」

    尹天笑起來,胸有成竹道:「那沒問題,休息幾天我和小jī肯定滿血復活!」

    周小吉卻沒那麼自信,抓著被子輕聲說:「希望不要又拖大家的後腿。」

    「說什麼呢!」尹天將枕頭丟過去,「我們組肯定沒問題!」

    下午江一舟來看了兩個病號,郭戰卻一直沒來。周小吉問了好幾次「戰哥呢」,寧城都找藉口敷衍了過去。

    天黑後尹天下chuáng道:「我想出去走走。」

    寧城皺眉說:「下雪呢,你往哪兒走?」

    「我想去樓頂看星星。」

    「有病吧你?」

    「沒病我gān嘛住這兒?」

    寧城嘴角抽了抽。

    雪不大,但氣溫很低,頂樓的平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尹天裹著軍大衣,在積雪上蹦來蹦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寧城走過去摟住他,低聲說:「當心摔跤。」

    他順勢就往寧城懷裡扎,癟著嘴說:「哦豁。」

    寧城知道他在想啥,輕輕拍著他的背道:「又不是沒有機會,來日方長。」

    「不想日方丈。」尹天靠在寧城肩上,嘀咕道:「想日你。」

    「……」

    「你日我也可以。」

    寧城捧起他的臉,吻他的眉眼,「我再也不說什麼時候做了。」

    「為什麼?」

    「聽上去就像在立flag。」

    尹天笑起來,「你真迷信。」

    「不迷信不行。」寧城聲音很小,但也格外溫柔,「昨天嚇死我了。」

    「膽兒真小。」尹天嘿了兩聲,說:「你猜我當時在想啥?」

    「嗯?」

    「我在想出去後和你用什麼體位做。」

    寧城一愣,無奈地揉他的頭髮,「你也算是個奇葩了。」

    半晌,尹天抬起頭道:「我昨天特別想和你做,因為昨天我20歲了。」

    戀愛至今,他們從未問起過彼此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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