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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12:56 作者: 銅錢串
然後和七師兄打鬧著,在一轉彎處三個人全部消失不見了……
娘一死,我就被老爹送到了千里迢迢之外的師父門下為徒,爹要的,不過是個眼不見心為淨,或許,還打了些有備無患的別個主意。
第一眼看到高高坐在大廳另外一頭的師父,就忍不住害怕。連他相貌還沒有看清已經被他浸yín武學的殺氣嚇破了膽。
同時,師父身側靠得他很近的六名少年也顯得同樣高不可攀。
我在官路亨通的老爹庇護下,在寵溺溫柔的啊娘愛護里,只有別人拍我馬屁,雖然不至於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但何時怕過什麼人?
所以,既害怕,又逆反這種懦弱的恐懼。害怕、恐懼下的不服氣,身邊所有的人看起來都像是敵人。
老爹把我領過來之後,轉身就走了,仿佛所有我在的地方他不肯多一刻的停留。
「爹……」我拉著他的衣裳放聲大哭。小孩子想要改變大人的決定時,總是大哭大鬧的。
爹看了我一眼,留下袍子,人卻毫不受阻地離開。
被拋棄的我,抱著被拋棄的袍子,坐在大庭廣眾的大廳中央,哭得肆無忌憚。
師父怕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任性的小孩子吧。
孩子的哭聲,尤其是發脾氣的哭聲,是很恐怖的聲響,那從單薄胸膛里發出的尖銳的哭喊,可以列入十大酷刑。
能夠遏制這種哭聲的法子,除了找來孩子的父母安撫,就是:眼不見為淨。
勸止無效之後,我被「請」到了一個很僻靜的房間。
即使是師父、師兄又能怎樣?我討厭這些人。
一邊在陌生的房間裡偷偷哭泣,一邊在肚皮里惡聲咒怨。
「咕嚕……」
人是鐵飯是鋼,像這種一整天不吃飯,一整天胡思亂想,大半天哭哭啼啼的情況,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所以,我餓了。
娘不要我了,便再沒有人因為我不肯吃飯而特意下廚做些清淡美味的神奇食物再到我床邊問寒問暖了……
懷著一股子怒氣,即使知道不會有人聽到,仍然哭得更大聲……
「肚子餓了?」有人推門進來。
嘲笑我?
我認得他,是六個少年中站得離那個邪惡的老頭很近的一個。
壞人。
都是壞人。
在他轉身關門的時候,我已經撲上去一陣拳打腳踢……
……餓肚子的人脾氣總更是壞些……
「哎呀,真是……」
他回身無奈地笑,右手上有個紙包高高舉起,左手摸了摸一直埋頭打他的我的頭。
我抽了抽鼻子。
飢餓的鼻子對食物的味道,分外敏感。
「怎麼不打了?累了麼?」
你才累了呢!
他說什麼都僅僅惹來我的不服氣。
惦起腳尖去搶那個味道誘人的大紙包。
跳,我跳,我跳跳跳……
……夠不到……
惡魔。
我氣急敗壞,又萬分委屈,躲到牆角開始繼續哭。
「又不是不給你吃,只是,既然要吃飯就該安安靜靜坐在桌子旁邊來吃。」
溫暖的微笑把我從牆角牽到卓邊,原本空無一物的桌子上已經放了一杯熱茶和幾隻包子……
熱乎乎的包子,又白又胖的包子。
才七、八歲的小孩子,哪裡抵製得住這種誘惑?
下一刻,我已經一邊啃包子,一邊在含糊不清的說話:「我娘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說什麼?」他在我對面喝茶。
「吃飯就該安安靜靜坐在桌子旁邊來吃。」
「哦。」
兩個包子下肚,已經吃飽了。
我打個嗝兒,灌下半杯茶水,然後撲到他懷裡,一半親熱一半捉弄地喊:「娘――」
有個娘在山谷里,這山谷也變得很好玩。
我不再哭泣,只是天天跟在二師兄身後淘氣。雖然我認為自己是史無前例的乖,但他總說我淘氣。
淘氣就淘氣吧,娘也是經常這麼罵我,我聽在耳朵里只會說不出的受用。
「娘,今天教我什麼?」
「不要叫我娘。」沉穩又溫柔的少年滿臉青筋。
我甜蜜蜜的笑,對他撒嬌:「不要生氣嗎,生氣使人老,人老了就不好看了。」
「你今天的功課由小四來教,在你改變稱呼之前,不許來見我。」他掙開我,展開輕功飛走了。
「小四……」我看著從大樹後走出來的少年,他正笑得前仰後合。
完成了一直都笑得很不成形狀的四師兄交待的任務,我去二師兄的房子裡找他。
不過是叫聲娘,對著這麼有禮貌的我發這麼大脾氣,他不會愧疚麼?還說再不見我……他一定是話剛出口就已經在後悔了,一定捨不得欺負這麼可愛的我……我來給他個主動改正的機會吧……
在二師兄的住處找不到他。
往他常去的地方,仍然不見。
第二天,來教我功夫的也仍然是四師兄。
「二師兄要躲你,就絕對不會給你找到。」四師兄今天和昨天是一樣開心,笑得跟什麼似的。
「為什麼要躲我。」我瞪眼。
「先說說你為什麼會叫二師兄『娘』?」他說到這個『娘』字,自顧自又捧腹大笑了半天。
「他像。」
「哪裡像?」
「哪裡都像。」我斬釘截鐵。
「可他是男的呀。」
「男的怎麼了?」
「怎麼會像你娘,要像也該叫『爹』吧?」
「才不像我爹!」我爹哪有這麼溫柔。
「算了……」四師兄大呼吃不消,「理由我就不問了……」
什麼不問了?你不是已經問過了,而且我也回答了。
「……只是,如果你想再見到他就不要再叫他『娘』了,這已經成為整個山谷的話題了,他臉皮薄,可受不了全山谷上上下下這麼多人的竊竊私語。」
然後。
我一個人對著山裡的樹,想像著面前的樹是二師兄的臉,練了很久,才能適應不叫他娘,而是那個平凡普通很是沒趣的「二師兄」。
這期間,花了八天。
八天裡,我每天都去找他,但一次也沒有找見。
即使明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什麼,但找到地方的時候他必定先我一步離開了。埋伏伏擊也完全無用。
我第一次認識到二師兄的固執。
他可以一直躲著我不見我,即使知道我每天找他有多麼辛苦,即使知道,我有多麼想見他……或者,正是知道我想見他,所以才躲我……
我甚至試過在委屈的時候跑到他屋子裡放聲大哭……
不出現的那個也仍然的是個不出現。
「二師兄,」我改了稱呼在山谷里大聲喊。
他贏了。
看著從樹上跳下來的身影,我淚流滿面……
然後,我變得很乖,那不是我自以為是的乖,而是師兄滿意的乖。
然後,也就長大了,對於稱呼不再像小時候斤斤計較。
然後,在二師兄出門的時候,父親上得山來。
然後,我就被父親領下山嫁給了皇上。
然後,二師兄又到宮裡來救我……
他說,「罄汝,跟我走。」
然後……
我開心得幾乎要暈倒。
牽著他的手的時候,說不定已經有了必死的決心。
因為,後來被追上來的大內侍衛打得內傷,武功幾乎全廢時,仍然像著魔一樣開心不已……
師兄肯來接我,我……已經是一個比對師兄有救命之恩的師父還要重要的存在了呢……
直到二師兄在把李霈渺推下皇位出現在宮裡為止,我都這麼沾沾自喜的以為著。
琉璃破滅的時候據說會有水產生,而鳳凰死的時候投入火焰即可重生。
光,影,明,滅。
總有個因果。
然而,夢碎了,不過是掛在頭髮上的露水,當清晨醒來會感覺恍惚,而已。
於我,我寧願相信李霈渺是我涅磐的火焰,二師兄不過是昨夜夢碎了記不真切的淚水。
失去的就是失去的,即使再回來,也不是原來的那個。
我的性子裡有著從父系得來的殘忍。血緣,可不是來自虛構。
師兄已經被固執的塵封在記憶里,僅止於,憑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