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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04:30 作者: 曰癮
姜玖琢不假思索:「你。」
陸析鈺笑笑,明知故問:「想知道我什麼?」
姜玖琢手一下一下揪著地上的草,想起今晚審問時他曾失魂落魄地說他情願他是燕吾。想了想,她捨去了名字,輕輕問:「你們,是朋友嗎?」
陸析鈺沒有直接回答,說起了另一個故事:「小時候那把匕首是顧易送我的,我剜了自己手上的胎記,先皇對我的做法龍顏大怒,卻要處置送我匕首之人。」
「你沒說出顧易。」她很自然地接話。
「沒有,」他彎唇,「但這事沒那麼容易結束,那時所有人都在看戲,只有燕吾站了出來,他說,那把匕首是他送我的。」
「彼時他方戰勝歸來,什麼賞賜都沒有得到,卻平白替我和顧易挨了五十大板。」陸析鈺手往後撐,望著頭頂近在咫尺的月亮,細聲喃喃,「所以大概,在峪谷關大戰之前,我們是朋友吧。」
姜玖琢看著草地,驚訝地問道:「所以你們三個人的關係很好?」可是他從來沒聽陸析鈺提起過。
「對。」陸析鈺道,「後來我去了永麗城,燕吾帶領燕雲軍守在那附近,閒暇時便會來找我,這也就是為何峪谷關之戰那日,燕吾會在永麗城的原因。原因很簡單,僅僅是因為他算是我當時在永麗城唯一的朋友。」
姜玖琢也學著他的動作,後仰抬頭,沉默地與他望著同一輪月。
直到這時,她的心跳都遲遲未平復,甚至越來越快。
聽到身旁沒有動靜,陸析鈺側頭:「為什麼不繼續問?」
姜玖琢瞄了他一眼,極小聲地道:「我不想聽了。」
她太不安了,她太怕陸析鈺把錯都歸咎到他自己的身上。
陸析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自嘲地笑了:「是我沒攔住他,我明明告訴他,未得旨意,不要私自前往,可對燕吾來說,這不是閒事,是他的使命。如果那日我能攔住燕吾,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我們誰都不知道峪谷關會變成那樣!」姜玖琢有點著急,「而且、而且你不是救下他了嗎!」
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我沒能救下他,」似是不堪回首,陸析鈺閉上眼,「燕吾趕去後不久,便傳來了燕雲軍造反的消息,我不相信,連夜策馬去往峪谷關,彼時燕吾在那場大戰中身受重傷,卻還不忘要斬草除根殺死梁元太子,我為了帶走燕吾,偷襲了梁元太子。」
到這裡為止,都與姜玖琢知道的猜到的無異。
後來呢?
陸析鈺停頓了很久很久,久到姜玖琢以為他不會再說時,他緩緩睜開眼,面色蒼白得像個死人,「燕吾斷了一條手臂,而我為了偷襲梁元太子也受了重傷,我們都讓彼此滾蛋,卻沒有一個有力氣動,不得已在一個沙坑裡躺了三天三夜,可那三天三夜,氣沒有斷盡,血沒有流干,我們卻被飢餓折磨到瘋狂。」
「飢餓……」姜玖琢猛然瞪大了雙眼。
那麼出乎意料,但又太正常不過。
每每戰爭,被餓死的人不計其數。
「然後呢?」她顫聲問。
「兩天後,燕吾死了,」陸析鈺說得那麼平靜,平靜得仿佛不是在說與他有關的事,「我甚至不知道燕吾到底是餓死的還是重傷死的,我只記得他死的那剎那,我想的是我五天沒有吃東西了。我看著燕吾的屍體,竟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話語戛然而止。噁心湧上,陸析鈺突然覺得一陣反胃,捂著嘴乾嘔出聲。
饑荒時父母為了活命吃掉孩子,將士為了生存自相殘殺,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和一個已經餓死的人。能有什麼念頭?
「陸析鈺,別說了,」姜玖琢紅著眼睛順他的背,「別再說了。」
陸析鈺因作嘔感猩紅了雙眼,卻躲開她的手,逼著自己說出口:「我那時想,如果我能食下那人肉,我就能活下去。」
「我這麼想了,那個念頭摧殘著我的每一分意志,然後我跑了,我在沙坑裡躺了五天五夜都沒力氣動一下,卻在燕吾死後,丟下了他的屍體,硬生生一個人跑了。可阿琢,這與眼睜睜看著他屍體爛在沙坑裡又有什麼區別?」他不停歇,像是要訴儘自己的罪孽。
陸析鈺又開始吐,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面前的人沒了半分往日的矜貴,如同垂死的病人青白著臉色,常年不食肉而消瘦至極的背脊似能見骨,姜玖琢顫抖著抬起雙手,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山洞裡邊吃邊吐的小公子。
在她手堪堪碰到他時,他卻瑟縮了一下,側開身躲開了她。
「我一直逃到峪谷關的一處山洞,我靠在濕漉漉的石壁上,看著滿地髒血,只覺得——」他眼角的情意被諷刺和厭惡代替,「太噁心了,我這樣的人,太噁心了——」
「陸析鈺!」
陸析鈺沒再說下去,就像十年前在山洞裡那樣,迎接他的是他未有過期盼的暖。姜玖琢死死地抱住了他,又或者說是重重地撞在了他身上,那溫暖帶著痛,穿過雨後的潮悶,灼得他動彈不得。
姜玖琢沒能插進一句話。再開口時,嘗到的全是鹹鹹的淚水。
「那年你只有十歲,你也差點死掉。」
「你身上有好大好大的口子,甚至因為罪惡感吃不進一點東西。」
「可你沒有傷害燕吾,陸析鈺,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傷害過燕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