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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04:30 作者: 曰癮
    那眼神像軟刀,磨在他的每一根神經上。

    陸析鈺理過她面頰上散亂的碎發,眼皮淡淡地垂下,接著,連眼角都耷拉下。

    是旁人從沒見過的失意。

    寂靜無光的黑暗中,他指腹蹭過她的眼角,「我該怎麼告訴你我裝病的原因?」

    那段灰暗的過去,他該如何告訴她?他該如何告訴她,撕爛了皮子的自己爛透了——連他自己都厭惡到骨子裡。

    他閉上眼,青白臉色顯得整個人都單薄。

    不知過了多久,只剩他低落到塵埃的聲音:「阿琢,我是真的害怕。」

    怕你會討厭我。

    ***

    不知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因為這些日子裡總是惦記的事,姜玖琢這夜睡得格外不安穩。

    她躺在床上,額上留下冷汗,腦子裡閃過一幀一幀小時候的畫面。

    是峪谷關。

    是祖父第一次帶她上戰場。

    大火過後,峪谷關荒涼一片,只剩下滿地滿地的屍體和幾天幾夜都無法乾涸的血跡。

    傷兵營中哀嚎不斷,姜玖琢站在裡面,睜著又大又水靈的眼睛,內里恐懼、難過、震驚……糅雜在一道分不清楚。

    她走到一個白了鬢邊的老兵身邊,他的腿被刺穿了,她不忍地移開眼,想問問他是不是很疼。

    可幾度開口卻說不出話,最後只能伸出小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手。

    老兵有了知覺,顫著眼皮睜開眼,見是她,忍著疼痛咧開了一個笑,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道:「是二小姐啊……不用擔心,我很堅強的。」

    姜玖琢卻聽不得這安慰話,一聽,眼睛直接就紅了,開口咿咿呀呀了幾聲。

    老兵以為她是因為說不出話而難過,啞著聲道:「我啊有三個孩子,其中有一個小時候說話也說不利索,後來慢慢就好了,所以二小姐別著急,以後慢慢都會好的,就算真的說不出話也沒關係,咱至少還活著,活著啊就都會好的……」

    老兵說著說著也落了淚,姜玖琢哭得更加凶,她知道為什麼,祖父說,他的三個孩子都死在戰場上了。

    傷兵營外,姜聞遠抹去臉上黑灰,喊了一聲:「許戈!」

    姜玖琢生性聰明靈巧,軍營里待了這麼多天了,她已經認識了很多人,許戈是祖父的副將。

    她聽見祖父發號命令:「明天起不用待在這裡了,琢丫頭交給你了,給我把人安全送回去。」

    許戈有話要說:「將軍!末將怎麼能……」

    姜聞遠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喝道:「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唯你是問!」

    許戈神情複雜,像是接下了一個天大的任務,末了只落下一個字:「是!」

    走出傷兵營的時候,祖父給了她一塊餅,姜玖琢飢腸轆轆,卻不想吃。不是不願吃,而是太幹了。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喝到乾淨的水了,她記得軍營後面幾里地有個沒人知道的小山洞,那個山洞後面有條很清澈的小溪。

    她將餅寶貝地放好,要等找到了水,再一點點慢慢吃。

    於是趁大家沒空管她的時候,她偷偷溜了出去。

    誰知才走到山洞口,就聽到一聲痛苦的嗚咽。姜玖琢護好懷裡的餅,撲閃著眼睛小心地走了進去。

    有個人!有個渾身是血的小公子!他留了好多血,像是要死了一般。

    「啊……啊……」她驚恐地扶起倒在地上的他,看著他腰上不停淌血的傷,急得快要哭出來。

    太長了,這麼長該怎麼止血,她不會。

    那小公子似乎還有意識,猛地推開了她:「滾……」

    姜玖琢坐在地上,看著他凹陷的臉頰,慌亂地摸出懷中的餅:「啊!」她說不出話,豆大的淚珠落在了餅上。

    幸好,小公子接過了她的餅,他好像是餓極了,使勁地把餅往嘴裡塞,可吃著吃著不知怎麼又開始往外嘔。

    姜玖琢兩隻手一直搖,哭得更凶。

    咽下去呀!吃東西才能活下去!

    小公子已是虛弱無比,卻因著她的動作抬起了猩紅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瞻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在心裡似的,最後竟忍著反胃,一口一口地又開始往下吃。

    她終於安下心來,可小公子那淌血的傷口很快讓她的心再度被揪了起來。

    水,要找乾淨的水處理傷口。

    姜玖琢顧不上身上髒兮兮的泥土,衝出了山洞,直奔後面的小溪而去。

    可一切都不如她所願,小溪的水早就不乾淨了,都被染紅了,大片大片的鮮紅色觸目驚心。

    「二小姐……」

    有人在喚她,是許戈帶人來找她了。

    「二小姐……」

    「阿琢……阿琢。」

    姜玖琢倏地睜開眼,看見了陸析鈺。

    「做噩夢了?」他守著她,問道。

    第51章 胎記 「阿琢,你信命嗎?」(二分之一……

    「我……」姜玖琢也不知道, 這算不算噩夢。

    但比起這件事,迅速占據感官的,是自己身在何處。

    床上, 他懷裡——她的腦袋還枕在他的手臂上。

    薄被嘩啦掀開,她猛地坐起:「你怎麼在這裡?」

    陸析鈺跟著慢悠悠地起身,坐在她身旁, 沉默不言地掀起眼皮, 看著她。

    從他的臉上, 姜玖琢讀出了譴責的意味——明明是她爬上了他的床, 她倒反過來問他怎麼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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