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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8:04:30 作者: 曰癮
「……」
姜玖琢這才反應過來,略帶猶疑地看向他,莫非是在逗她笑?
陸析鈺對上她黑黝黝的瞳:「不好笑嗎?」
姜玖琢沒點頭,也沒搖頭。
心裡想得卻是,不好笑,真的很不好笑。
尤其是在僻靜的街上議論先皇的醜事,而且這醜事聽上去還很荒唐,她合理懷疑這就是陸析鈺瞎編的。
說無聊笑話的人還津津有味地回味著他的故事,姜玖琢卻忽然吸了吸鼻子。
藥味。
一抬頭,親王府就在前面。
恍然間,姜玖琢這才明白過來一到親王府就生出的怪異感出自哪裡。
嫁進府的那日,還沒進到親王府她就聞到很重的藥味,遇上陸雲清後這味道更加濃重,反倒是進了新房,藥味是最淡的。
這也是為何她昨晚能敏銳地聞出那血腥味的原因。
但很快她就從陸析鈺那裡得到了解釋。
陸析鈺見她翕動鼻尖,側頭問:「聞不慣親王府的藥味?」
姜玖琢點頭,指指他,又搖頭。
親王府的藥味很重,但他待的地方,似乎並沒有很重的藥味。
陸析鈺不以為意:「所以我總愛在著風樓不務正業,當歸、生薑、山藥……親王府一年到頭吃的都是藥膳,這吃久了人身上也都是藥味了,我實在是吃厭了,便好心把藥膳都留給了病得我那病得更重的父親。」
待在府里就已經就被熏了一身藥味,再這麼吃,跟真成了個病人似的。
說著說著,陸析鈺也覺得沒意思,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一個裝病、一個裝啞,演得是出互相誆騙。
「阿琢,」陸析鈺轉頭,「世人多喜歡戴著面具,有的面具是為了活著能輕鬆一點,而有的面具只是為了前者的頭兩個字。」
——活著。
姜玖琢秀眉蹙起,不懂他為何說起這個。
陸析鈺不解釋,順著問下去:「萬一有天你發現我其實是個身子挺好的人,你會怎麼樣?」
姜玖琢轉頭,比了個「挺好」的手勢。
陸析鈺挑眉,有點意外這個答案,甚至起了反思自己的意思。
只不過很快,就見她面無表情地比劃了一句——「這樣我狠狠打你一頓也不會覺得愧疚。」
姜玖琢認真的表情很好地震懾住了陸析鈺。這麼一比較,陸析鈺有一瞬產生了自己很溫柔的錯覺。
沉默半晌,他到底沒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又咳喘起來,微微駝背拍了拍心口:「我是說『萬一』,『萬一』而已。」
姜玖琢沒理他,思路清奇地開始思考,如果她裝啞被發現了怎麼辦?要不也讓他打一頓?
陸析鈺還在頗為委屈地感嘆:「其實我也不想一年之中,半年都是病的。可身不由己之事眾多,沒幾個能逃得過,真是讓人苦惱啊……」
說話人拖腔帶調,像在說玩笑話,姜玖琢不自覺慢了步子,垂眸去想,還有點像在對她解釋什麼。
想得過於專心,兩人走至親王府門口,姜玖琢一個沒察覺,撞在了陸析鈺的後背上。
她捂著腦門踉蹌後退,仰頭。
清月之下,陸析鈺渡著銀輝,緩緩轉過身來,笑道:「阿琢,眾生皆苦,誰能自渡。」
那笑,似帶著澀。
這大概是姜玖琢看過,陸析鈺最認真的樣子,認真地笑,認真地說話,認真地告訴她——眾生皆苦,無人能自渡。
可沒人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便聽過這句話了。
患了啞病之後的一段時間,她因為說不出話而害怕,可大哥那句永遠啞下去始終在她腦中揮散不去。
後來每每太醫來診治時,她都會窩在床角,自暴自棄地用手指在床上畫兩個字:不要。
那時母親和父親又急又氣,卻什麼辦法都沒有,沒人能救得起一個不想好的人。
直到祖父風塵僕僕地歸來,又在幾日後再次匆匆帶兵出城前,不放心地問了她一句:「那我們琢丫頭想要什麼?」
那晚她始終沒有給祖父回答,因為她哭了,哭得那麼無依無靠,她想要和睦美滿,想要開開心心。可最後,她卻只是在宣紙歪歪扭扭地寫下:為什麼這些事都落在了玖琢的頭上?玖琢難受。
還記得祖父什麼都沒說,只是做了此生唯一一次違反軍令的行為,未作通報將自己偷偷帶入了軍中。
祖父的部下忠誠無比,心照不宣地沒問其中緣由,一路都將她保護地很好。
她不過在營中待了幾日,就被祖父安排送回將軍府,只是走前,祖父帶她去看了傷兵營里的那些哀嚎不斷的人。
「玖琢,祖父沒什麼能為你做的,也沒本事治好你的啞病,唯有帶你來看看這裡。」
「他們中最小的不過十二歲,他不想當兵,卻為了給重病的祖母治病不得不入了營,年紀最大的五十歲了,他的三個孩子都死在戰場上,現在只剩他一個了,還有他……」
「玖琢,這世上之人,不過是各有各的苦。」
從那之後她好像就開始好好吃藥了。
而那晚的月亮,也和今日一樣亮。
盯著空中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姜玖琢不放棄地想,如果真的像祖父說的那樣眾生皆苦,那她希望自己和大家都能少苦一點。
再低頭時,陸析鈺又像以前那樣不正經地笑了起來,輕聲細語地問:「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