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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7:58:51 作者: 北南
紀慎語忙點頭:「謝謝師哥。」
丁漢白去機器房挑選木料,科檀血檀黃花梨,瞥一眼玉薰爐的顏色,選了最相襯的。等他選好出來,廊下的東西已經收拾乾淨,紀慎語端著酸奶立在當間,殷勤地給他喝。
他沒接:「等會兒喝小吊梨湯,潤肺。」
紀慎語問:「你看見玉薰爐了嗎?我快雕完了。」
丁漢白反問:「今晚還雕不雕?」他茲等著對方點頭,語氣平淡,掩飾著什麼,「那晚上還用不用我陪你?」
紀慎語忙搖頭,喃喃一句,不用。
丁漢白竟一聲嗤笑:「你說不用就不用?茶水椅子給我備好,我還監工。」
他繞過紀慎語回屋換衣服,說一不二地耍了橫,厚著臉皮繼續糾纏,屋門開合,他忍不住嘆息。丁漢白啊丁漢白,他心中疑惑,不知道自己生了什麼沒出息的病症。
一連幾天,丁漢白白天正經上班,晚上不算正經地監工。
人性之複雜,紀慎語領悟透徹,他既覺得面對丁漢白不自在,可又難以停止地向對方討教。丁漢白懂得太多了,一個活環能教給他數種技法,一處叫他頭疼的難點,丁漢白手把手幫他攻克。
他向來不笨,好東西全記住,偷偷雕合璧連環時都精進許多。而且上次玉器做舊經驗不足,這回再改良,完工後甚至有點捨不得交付。
待到周五,梁鶴乘去六中找紀慎語,順便將合璧連環取走。紀慎語猜測,那人不滿意的話大概和他們師徒再無聯繫,如果滿意,會做什麼?
「師父,你這樣跟他說。」他托梁鶴乘傳話。
丁漢白好生上了幾天班,不到四點就按捺不住,然後拎包早退。到達玳瑁古玩市場外,他在對面的小飯館與梁鶴乘見面,飯館裡雙雙對對吃飯的人其實並不熟,不過是為談攏物件兒的價錢湊一起,誰劣勢誰請客。
丁漢白點幾道炒菜,亮出誠意:「梁師父,對面就是銀行,我可準備好了。」
梁鶴乘說:「沒準兒你不滿意呢?」喝口小酒,沒醉,但透著酒醉的得意,「不滿意也無所謂,我徒弟的手藝不愁沒人欣賞。」
舊手帕打開,兩隻碧玉蚩尤合璧連環靜靜躺著,交合為環形,拆開分為兩環。先不看雕功,那尺寸咬合的精密勁兒就惹人佩服。雕功也沒得說,還有做舊痕跡,拿對面古玩市場絕對沒人能看出問題。
丁漢白愛不釋手,堵著一腔好話要說。
梁鶴乘先發制人:「我徒弟說了,這物件兒比玉童子難度高,說明你既懂玉雕,也有意試探他的玉雕水平。」
丁漢白遭人看穿,心一沉:「他介意嗎?」
梁鶴乘說:「他是好意,他說了,你要喜歡玉雕件兒不用這麼輾轉周折,市里三間玉銷記,只要你有錢,找一個叫丁漢白的,雕什麼都可以。」
丁漢白胸中一熱,他不是沒被人捧過,可這見不著、摸不著,只言語入耳的稱讚讓他莫名心跳。那人技法精湛,還會工序繁複的做舊,年方十七卻對同行有這樣的胸襟,他欽佩……甚至仰慕。
「梁師父,我不圖東西,我要人。」他太直白,目的赤裸,「我會看,他會做,市場上不是真東西太少,是許多真的都是殘器,還不如假的。我收,他修----」
梁鶴乘打斷:「你想用這招發財?可我徒弟還小,他還瞞著家裡呢。」
丁漢白說:「這招發的財不算什麼。」他指飯館大門,透過門是街,穿過街是古玩市場,「一條影壁不停翻修,那也遮不住破舊,城市發展得很快,這兒以後會拆,那兒以後也會拆,這些零散的人何去何從?」
他在梁鶴乘的注視下倒酒:「梁師父,也許三年之後,也許五年之後,你不用逛熱了在樹下乘涼,進門就有空調,累了還有座位。」酒幹掉,火辣串通心肺,「到時候應該叫古玩城,老闆就姓丁。」
梁鶴乘滯住,又轉驚詫:「你是?」
他答:「我叫丁漢白。」
話已至此,對方如意料中驚愕畢現,菜涼了,酒依舊那麼辣,他們這桌再無動靜,只剩對峙。丁漢白早做好等待的準備,等一個答覆,被拒絕就再上訴,他不僅執著,簡直頑固。
大路朝天,從飯館出來後二人各走一邊,丁漢白巴結完人家師父內心有愧,打算去崇水舊區再哄哄自己的師父。
他明白,張斯年和梁鶴乘半輩子不對付,妥協像要命。
他這半道認的師父,還真為他要了一回命。
丁漢白好酒好菜帶去,捏著鼻子幫張斯年收拾好剛收的廢品,等關門落座,他對上張斯年半瞎的眼睛。「師父,偉大的師父。」端起酒盅,他賣乖,「碰一個,一笑泯恩仇。」
張斯年與他碰杯,同時罵:「誰他媽跟你有仇,吃菜!」
丁漢白將對梁鶴乘那番話照搬,一字不差地傳達給張斯年,把自己深藏許久的想法暴露在這一間破屋。茅台酒醇香,他說得越多,喝得越多,像打撈海洋出水文物,那些在他看來珍貴的、壓抑許久的東西得見天日了。
終於得見天日,居然得見天日。
丁漢白笑聲肆意,有酩酊大醉的勢頭,一不留神摔了筷子。他彎腰去撿,指尖摸到筷子尖,沾上油花,他想起某個夜晚因筷子滾落把某人嚇著,繼而想起某人當時油光水亮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