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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7:58:51 作者: 北南
也就是說,當日在巷中被搶的物件兒本就是贗品,還禮的百壽紋瓶也一早知道是贗品,這一地的古董珍玩更是沒一樣真東西。似乎都在情理之外,可紀慎語又覺得在意料之中。他看向床頭柜上的罐子,那裡面發酸的藥水,是作偽時刷在釉面上的。
他挺直身板,說:「青瓷瓶也是假的,我做的。」
梁鶴乘嘴角帶笑:「這些,都是我做的。」
為什麼摔碎青瓷瓶?因為做得不夠好,不夠資格待在這破屋子裡。
紀慎語毫不心疼,如果沒摔,他反而臊得慌。「爺爺,」他問,「你本事這麼大,怎麼蝸居在這兒,連病也不治?」
梁鶴乘說:「絕症要死人,我孤寡無依的,治什麼病,長命百歲有什麼意思?」他始終捂著肺部,腫瘤就長在裡頭,「我收過徒弟,學不成七分就耐不住貪心,偷我的東西,壞我的名聲。我遇見你,你心善,還懂門道,我就想看看咱們有沒有緣分。」
紀慎語什麼都懂了,老頭是有意收他為徒。他原以為紀芳許去世了,他這點手藝遲早荒廢,卻沒想到冥冥之中安排了貴人給他。
不止是貴人,老頭生著病,言語姿態就像紀芳許最後那兩年。
紀慎語頭腦發熱,俯視一地無法落腳的瓷渣,片刻,窗外雷電轟鳴,他扯了椅墊拋下,就著滂沱雨聲鄭重一跪。
梁鶴乘說:「你得許諾。」
紀慎語便許道:「虔心學藝,侍奉灑掃……生老病死我相陪,百年之後我安葬。」當初紀芳許將他接到身邊,他才幾歲,就跪著念了這一串。
梁鶴乘拍拍膝頭:「該叫我了。」
他扶住對方的膝蓋:「----師父。」
雨線密集,絲絲縷縷落下來,化成一灘灘污水,紀慎語拜完師沒做別的,撐傘在院中收拾,把舊物裝斂,打算下次來買幾盆花草。
梁鶴乘坐在門中,披著破襖叼著菸斗,全然一副享清福的姿態。可惜沒享受太久,紀慎語過來奪下菸斗,頗有氣勢地說:「肺癌還吸菸,今天開始戒了它。」
梁鶴乘沒反抗,聽之任之,翹起二郎腿閉目養神。紀慎語裡外收拾完累得夠嗆,靠著門框陪梁鶴乘聽雨。半晌,他問:「師父,你不想了解我一下?」
梁鶴乘說:「來日方長,著什麼急。」
人嘛,德行都一樣,人家越不問,自己越想說,紀慎語主動道:「我家鄉是揚州,師父去世,我隨他的故友來到這兒,當徒弟也當養子。」
梁鶴乘打起精神:「那你的本事承自哪個師父?」
「原來的,既是師父,也是生父。」紀慎語說,「不過……我跟你坦白吧,其實我主要學的不是這個,是玉石雕刻。」
梁鶴乘問:「你現在的師父是誰?」
紀慎語蹲下:「玉銷記的老闆,丁延壽。」
梁鶴乘大驚大喜:「丁老闆?!」他反手指後頭,「你瞧瞧那一屋,各色古董,是不是唯獨沒有玉石擺件?雕刻隔行了,就算雕成也逃不過你那師父的法眼!」
不提還好,這下提起有些難安。
紀慎語直到離開都沒舒坦,回到剎兒街望見丁家大門,那股難受勁兒更是飆升至極點。他心虛、愧疚、擔憂,頭腦一熱拜了師,忘記自己原本有師父,還是對他那麼好的師父。
一進大門,丁延壽正好在影壁前的水池邊立著,瞧見他便笑,問他下雨天跑哪裡玩兒了。
紀慎語不敢答,鑽入傘底扶丁延壽的手臂,並從對方手裡拿魚食丟水裡。水池清淺,幾條紅鯉魚擺著尾,這師徒倆看得入迷,等水面多一倒影才回神。
丁漢白瞅著他們:「餵個魚弄得像蘇軾登高,怎麼了,玉銷記又要倒閉一間?」
丁延壽裝瞎:「慎語,咱們回屋看電視。」
師徒倆把丁漢白當空氣,紀慎語扶師父回屋,繞過影壁時回頭看丁漢白一眼。比起丁延壽,他更怕丁漢白,畢竟丁漢白敢和親爹拍桌子叫板。
也不全是怕,反正不想招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待到晚飯,丁漢白專心吃清蒸魚,可魚肚就那麼幾筷子,其他部位又嫌不夠嫩。筷子停頓間,旁邊的紀慎語自己沒吃,把之前夾的一塊擱他碗裡。
他側臉看,紀慎語沖他笑。
喝湯,他沒盛到幾顆瑤柱,紀慎語又挑給他幾顆。
飯後吃西瓜,他裝懶得動,紀慎語給他扎了塊西瓜心。
丁漢白內心地震,他早看出來了,這小南蠻子北上寄人籬下,可是處處不甘人後,傲起來也是個煩人的。今天著實反常,比小丫鬟還貼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丁漢白好端端的,沒被奸,那估計是盜。他壓低聲音問:「你偷拿我那十萬塊錢了?」
紀慎語一愣:「我沒有,誰稀罕啊……」
料你也不敢,丁漢白想。晚上一家子看電視,丁延壽出去鎖大門,再回來時忽然大喝一聲,意在嚇唬門口的野貓。
紀慎語嗖地站起來,下意識低喊:「完蛋了!」
姜漱柳沒聽清,丁漢白可是一字不差,然後整晚默默觀察,發覺丁延壽稍一動作就引得紀慎語目露慌張,簡直是驚弓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