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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7:57:35 作者: 北南
    「不用,我心裡有底。」路若培態度堅決,「溫老的案子涉及了多少條罪,外人看來都會說罪有應得----」

    楊越言站起身,手撐在桌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機率小而已,但是不管希望多渺茫,我都會用十成的力去打。真要拿溫老的案子壓死人,我就翻出那件案子打,看看十年後能不能還死人一個清白,給活人一個真相。」

    路若培忽然問:「楊越言,你還記得第一回見面時你說的話麼?」

    楊越言一怔,在腦海中搜索著太過久遠的畫面,那時候他剛畢業工作不久,跟著老師去市政府開會的時候認識了路若培。

    「您好,我是實習律師楊越言,以後我們會經常在工作上接觸的,雖然我現在只是一名實習律師,但五年內我會成為全市最好的律師之一。」

    路若培面色漸冷:「楊律師,你的目標和夢想是你辛苦奮鬥來的,希望你好好珍惜。如果還不冷靜,就想想你的老師。」

    當年楊越言的老師為溫老辯護,後來溫老入獄,老律師也被整治得厲害,沒幾年就過世了。牽扯上政治就不只是輸贏那麼簡單,很可能搭上前途,丟了後路。

    楊越言輕輕開口:「你不用說這些,老師是我最尊敬的人,他不怕的我也不怕。」

    「可是我怕。」路若培語氣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無奈,但是不容拒絕,「我不會讓你、你們去冒任何風險,這件事兒到此為止,這不是世界末日,我做過的我承擔,天經地義。」

    只要路若培本人不同意,楊越言就無法做什麼。事已至此,好像真的沒有了轉機,路柯桐掙開費原的手臂,起身奔出了房間,他想起進來前楊越言囑咐的,開心難過不能再掛臉上了,可是他自制力那麼差,怎麼忍得住呢。門外站著看守的人,他顧不得那些目光,只能蹲下把臉埋進膝蓋。

    費原卻沒動,說:「楊叔叔,能不能幫我去看看路路。」

    等楊越言出去後,屋內只剩下路若培和費原兩人,從見面到現在他們的對話還沒超過兩句,路若培笑著說:「你知道我有話要囑託你?」

    費原坐正身體:「我也有話想說,您先說吧。」

    「你也應該猜到了,不外乎是關於路路。」路若培微微側頭,好像在聽外面的動靜,然後又搖搖頭,笑著說:「他每次氣我或者哄我高興的時候,我都特別滿足,覺得兒子機靈可愛,但他一耷拉臉難受的時候,我又覺得把他養得太脆弱。當初反對你們倆在一起也是怕他受壓制,會傷心,卻沒想到最讓他傷心的是我自己,我愧對他媽媽。」

    費原輕輕搖頭:「其實他沒那麼脆弱,只是比較情緒化,十年前還跟沒斷奶似的,都能勇敢追愛,現在只會更堅強。這事兒擱任何一個子女身上都是種考驗,何況您在路路心裡的分量那麼重。」

    「這話我愛聽,父親的地位是沒人能取代的。」路若培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很愜意很放鬆,「別的我也不想婆婆媽媽了,反正你們倆互相照顧著好好過吧,你受累多照顧他點兒,他舒坦了日子才安生,所以也不吃虧。」

    「您放心。」費原看了下時間,「那該我說了。我跟路路好了這麼些年,那年暑假的事兒揭過去不說,從高中畢業到上大學,再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到現在,也十年不少了。家裡邊兒,您跟我爸媽也正式見面吃了飯,我倆也分別正式見了家長,按正常的戀愛結婚來看,接下來該請親戚朋友擺酒席了,而且飯店還現成。」

    路若培有些疑惑,沒太明白費原的意思。費原停下看了一眼門口,估計也在擔心路柯桐的情況,後接著說道:「您不在,酒席就沒法擺,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畢竟戶口本上就您一個親人。」

    「我明白。」路若培長嘆一聲,他無心再想費原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只覺得身心無力,「是我對不住你們,但我真的無法妥協。」

    費原扣上大衣的扣子,像是準備要走了,他很肯定地說:「當然不能妥協,先不說其中牽著多少關係多少事兒,但凡是個爺們兒也不能輸得那麼難看。我說了,這事兒還沒到頭,還沒完。」

    當天回去,路柯桐就發起了燒,他鼻子塞著,只能張著嘴呼吸,沒多久嘴唇就幹得裂了口子。費原在床邊給他餵水餵藥,還用土法子點了白酒給他擦身體。

    路柯桐迷迷糊糊的,因為呼吸不暢憋得眼淚直涌,腮腺炎弄得喉間腫痛也無法吞咽。他望著天花板,帶著濃重的鼻音問:「是不是只有最壞的結果了?」

    費原給他掖好被子,說:「如果是,你就不活了?」

    「他是我爸啊。」路柯桐咳嗽幾聲,兩鬢的頭髮都被流下的眼淚沾濕了,「他那麼多朋友,我挨個去求,總有能幫的,我挨個求,總會有的……」

    事實上從路若培出事兒開始,路柯桐就一直在活動,他以前只是個上班族,現在只是個開餐廳的生意人,從沒與官場的人打過什麼交道,開始費原陪著他,後來他自己硬著頭皮上。巴結討好或者一遍一遍的懇求,他這段時間做了太多。

    費原摸摸他的嘴唇,讓他別再說話,開解道:「除了邱爸,誰不是避之不及,現在就問你,如果這事兒沒轉機了,過些天法院直接判了刑,你怎麼辦?」

    路柯桐沒有回答,他還不知道。

    兩天後,費原公司有事兒,一早就出去了。路柯桐好了一些,獨自坐在樓下吃早飯,他覺得房子太大太空,顯得他孤零零的,然後又忍不住想,路若培自己在家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他再也待不住,換好衣服出了門。兩天沒見太陽,他抬頭猛吸了一口氣。招手打車,他跟司機說:「師傅,去森林小築。」

    司機說:「是個飯店對吧,從那兒過了一回有點兒印象,估計挺貴吧。」

    路柯桐靠著車門說:「不貴,有空去嘗嘗。」

    「那能不貴麼,地段兒裝修都那么小資,不是我這種工薪階層吃飯的地兒。」司機不信。

    路柯桐聲音飄忽:「工薪階層多好,安安生生的,什麼都沒安生過日子強。」

    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司機聊了一路,下車後先瞧了眼餐廳的牌子。還沒到中午的營業時間,推開門進去也只有幾個工作人員。

    最近一直沒來,員工都圍上來打招呼,路柯桐勉強笑著,然後走到吧檯後面貓起來,開始看這些天的工作日誌。那天下的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門口檐下的雪人照不到太陽就堅持的久了點兒,幾個服務生都在門口趁著融化前拍照合影,所以一樓就剩他自己,安安靜靜的。

    將近十點的時候,玻璃門被推開,進來一個老頭,帶著氈帽和老年太陽鏡,嗓音洪亮地問:「嗬,這麼講究的餐廳怎麼沒人,有人招呼麼?」

    經理過來說:「老爺子,我們還沒營業呢,您飯點兒再過來吧。」

    「我現在就餓得頂不住了。」老頭沒聽,徑直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然後解了圍巾,「你們怎麼回事兒,有生意不做,還非掐著點兒,這不死心眼兒麼。要是打仗的話,雙方約好三點打,兩點敵方突襲的話,你們槍還沒擦好呢。」

    路柯桐伸出腦袋瞅了瞅,然後讓經理上樓了,他走過去,跟老頭說:「爺爺,我們大廚還沒來呢,真沒法上菜。」

    老頭抬頭看看他,說:「你怎麼不穿制服?」

    「您管得真多,我是老闆。」路柯桐發了兩天燒,一張臉又瘦下去一圈兒,沒什麼精神。老頭還是那句,「我餓得走不動就進來了,不吃飽了我不走。」

    路柯桐發了一會兒愣,說:「那您等著,先喝茶。」

    老頭開始自顧自地喝茶,升騰的水汽蒙了一鏡片,他四處瞅瞅打量著餐廳,也就十分鐘不到,路柯桐給他上了一碗麵。

    「我煮的,估計不太好吃,您也不用給錢了,就當尊老愛幼吧。」

    老頭拿筷子攪了攪,說:「心腸不錯,不過你年紀輕輕都當老闆了,怎麼還哭喪著臉?」

    路柯桐在桌對面坐下,支著下巴垂著眼,也不吭聲。老頭用筷子敲敲碗沿,催道:「問你話呢,不是尊老愛幼麼,再說你也不認識我,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您幹嗎呀。」路柯桐一陣陣心慌,小聲說:「我爸出事兒了,跟您說得著麼。」

    老頭摘下帽子和眼鏡,準備吃麵,呼嚕一口之後假裝納悶地說:「我外孫子不是這麼說的啊,說整天傻樂不著調,怎麼見著了個多愁善感的。」

    路柯桐打量眼前的老頭,感覺有些熟悉,問:「爺爺,您外孫子是誰啊?」

    「姓費名原。」老頭估計憋半天了,「誰是你爺爺,叫姥爺!」

    路柯桐一下就想起來了,怪不得覺得熟悉,他幾年前見過,但是老爺子歲數大了,他倆的事兒就一直瞞著來著。他也不支著下巴了,坐的跟小學生上課似的,說:「姥爺好,我叫路柯桐,是費原的好朋友。」

    老頭白他一眼:「得了吧,還好朋友,甭唬弄我。」

    路柯桐臉上一紅,轉移話題道:「您快點兒吃吧,一會兒涼了。」

    「你這垂頭喪氣的對著我,我吃不下。」老頭不給人活路。路柯桐猶豫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那我還去吧檯後面吧,您吃完了叫我,我送您回去。」

    老頭吃飯挺快,吸溜吸溜連湯都喝了,他重新戴上帽子眼鏡,再圍上圍巾,準備離開。路柯桐穿上外套過來,想去送,老頭擺擺手說:「我溜達著就回了,還能順路去古玩市場轉轉。對了,你這兒能訂飯麼,我要再想吃了怎麼辦?」

    路柯桐把自己的號存到老頭手機里,然後回撥了一下,說:「姥爺,你想吃什麼就告訴我,我給你送去。」

    「那就好,我就指望你飽口福了。」老頭笑呵呵地說完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老頭停了一下,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直也得看開點兒。」

    路柯桐揣著這句話半晌沒動彈,路若培當初寧願違法犯罪也要幫溫老,應該就沒怕過,楊越言寧願斷了後路也要翻案,應該也毫無懼色。費原問他,如果真被判了刑,就不活了?他不該這麼軟弱,這樣忒沒勁。

    兩個小時後,還是那座大樓,還是那個房間,路若培再次被帶到,不同的是,這回來的只有路柯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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