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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7:35:28 作者: 一度君華
    呂裂石天天命人剪輯這些視頻,到最後他甚至都絕望了,難道鑰匙根本不是這個?

    這個丫頭,其實根本就無意再剷除天行者,匡扶玄門吧?

    這一天,殘陽如血。如蟻的人群在十字路口分流。上面稀奇古怪的LCD廣告屏幕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而今天的內容卻是一條鄉間的小路。那時候天空很暗,寒月孤單。清冷的月光滌盪著村落,冬日的夜沒有蟲鳴,安靜得可以聽見淚水滑落的聲音。

    一個女人被陰差押走的時候,路過秦菜身邊,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喃喃道:「老四,晚飯你都沒吃呢,媽給你下碗面吧?」

    行人如梭。名車裡的陽陰師抬起頭,望向那塊LCD屏。誰能想到,一個曾君臨玄門的傳奇玄術師,一生銘記的不是傾身塵埃的狼狽,也不是孤立巔峰的輝煌。她刻於魂魄的,竟然只是碧落黃泉、天人永隔之時,那聲淺淡的問候。

    記憶如洪泄閘,往事紛沓。萬里無雲的晴空突然轉陰,瞬間電閃雷鳴----天道脫出軌跡的部分重又復位,它重新識別了她。秦菜安靜地呆在車裡,大雨傾盆而下。白河與呂裂石緩緩走過來,白河重述了對付天行者的事,她連車門也沒開:「我拒絕。」

    車繼續駛向溫航酒店,呂裂石氣得不得了:「看看你帶出來的好徒弟!玄門有難,她袖手旁觀!枉費玄門還尊她為領袖!當年尊主沒死,她是不是一直就知道?難道一直養寇自重?」

    白河望定他,終於忍受不了他的厚顏無恥:「玄門從來沒有尊過她為領袖!」

    呂裂石知道講不了道理,立刻又緩和了語氣:「你說怎麼辦吧。」

    溫航酒店。秦菜剛把車鑰匙交給門童,一個服務生就迎上來:「小姐,一位先生在會客廳等您,已經來了一陣了。」秦菜摘下墨鏡,徑直去往會議室。裡面坐著一個男人,穿淺色襯衣,黑色長褲,拄著拐杖,戴著深色的盲人眼鏡。

    呂涼薄。秦菜緩緩走到他身邊,他終於站起身來。秦菜雙手攬住他的脖子,終於露了一絲笑意:「讓我看看誰來了,稀客啊。」

    呂涼薄背脊微僵,靜靜地任她擁抱,很久才開口:「你到底是江葦竹,還是她?」

    秦菜淺笑:「你猜?」

    呂涼薄側臉逆著光,臉頰溫潤如玉:「無論如何,不要去。」

    秦菜抬手摘掉他的墨鏡,那雙漂亮的眸子依然隱在黑暗裡。她終於明白了:「你才是天道選中的天行者,擁有修正天道的命格。尊主欠下數額巨大的功德債,用人間的壽數去填補。天道早就發覺了,於是真的衍生了一個天行者,對不對?」

    呂涼薄沉默,如果不是她,當年的秦小妹不會有那樣強的求生意志。他就是一束掛在驢眼前的青糙,一直給那頭笨驢以希望。於是那頭驢一直走一直走,以為再近一點就可以嘗到。

    秦菜笑容無奈:「我走之後你一直呆在朱陽鎮,肯定是知道我的魂識在那裡,為什麼沒有找到我?你的責任不就是修正天道嗎?」

    呂涼薄不說話,秦菜用力踹了一腳旁邊的燈架:「去他媽的天道!」

    她拂袖而去,站在會客室中央的呂涼薄突然開口:「它給我也畫了一塊餅,它告訴我只要我潛心修行,增進修為,五年之後我們會在一起。我閉關五年,結果是看不見眼前,卻能看見天道和命運。呂涼薄,從來沒有欺騙過菜菜。」

    門口的秦菜終於停下腳步,沉默許久,她終於擲下一句話:「那個丫頭早就被老夫吃掉了,我是江葦竹。論輩分,你要叫我一聲師公。」

    呂涼薄猛然抓住她:「你說什麼?」

    秦菜冷冷地拂開他的手:「你不是可以看見天道嗎?」

    她繼續前行,不去看身後人的表情。溫航酒店陳設精緻昂貴,卻連燈光都冰冷疏離。她突然想起當年三畫職中的梧桐花,曾經花開如雪,溫柔而熱烈。

    那是一條沒有分岔的路,無盡的掙扎,不過只能延續歲月刻鏤的痛楚。她終於明白了。

    溫航酒店的大廳,白河和呂裂石還沒走。秦菜緩緩從旋轉的樓梯走下來:「組織人馬,對抗他吧。」

    呂裂石和白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就這樣改變了決定。呂裂石很快召集了玄門新秀,秩序高管連夜商談對策。五行逆轉的邪術本就是逆天地倫常的存在,要完全消滅他非常困難。

    呂裂石卻胸有成竹:「十八層地獄之下,有烊銅地獄,內有烊銅淵。只要我們把他誘至其中,烊銅淵內乃混沌之氣,無五行之別。他定然無法可想。」

    此提議一出,大家都是精神一振。

    「黑門朝出而暮還,鐵窟暫離而又入。登刀山也,則舉體無完膚;攀劍樹也,則方寸皆割裂。熱鐵不除飢,吞之則肝腸盡爛,烊銅難療渴,飲之則骨肉都糜。利鋸解之,則斷而復續;巧風吹之,則死已還生。」

    烊銅淵是魂魄的煉獄,只要毀掉他的肉體,沒有魂魄能逃得出這地獄。要困住這個天行者是完全可能的。且以他的罪孽,本就是罪有應得。眾人皆無異議。白河徵詢秦菜的意思,秦菜在把玩她那把金鍊彎月形的法器。白河替她保存已久,如今自然還給了她。

    「師父決定吧。」她靠在椅背上,緩緩闔上眼睛。

    白河把秦菜那條金鍊彎月的法器遞給她,神色鄭重:「我保證,秩序一定會護你周全。等尊主之事一了,功德債的事我們再想辦法,玄門這麼多人,總能解決的。」

    秦菜接過法器,輕輕纏繞在手腕:「但願如此。」

    七月十四那一天,中原節。

    秩序大舉圍剿新生的人間。這批人不是秩序玄術師的對手,白河領人將其全部驅散之後,沱江之上,天行者終於出現了。他緩緩漂浮於空中,腳下是千里沱江,風卷驚濤。秦菜站在岸邊,江風撩起衣袂,她發白如雪。

    白河命呂裂石布陣,引動地氣,打開烊銅淵。烊銅淵不會輕易打開,呂裂石想了想:「老白,還是你去吧,我怕我修為不夠。我在這裡幫她掠陣。」

    白河一想,也是。遂領著人前去引動地氣。水本來就屬陰,泱泱沱江如果鬼門關在這裡打開,必是十八層地獄無疑。只是要在陰氣如此之重的地方打開鬼門關,即使是白河親至也沒有十分把握。

    臨走之前,黑衣白髮的秦菜驀然回頭:「師父,你雖允諾護我周全,但天道蒼莽、奧義難溯,盡力而為吧。」

    話落,她淡看一眼白河身邊的呂涼薄,不再說話。白河回頭看她,江風掠過,她衣袂飄舉,人若乘風。

    「藍愁,你我本是互不相犯,何必刀兵相向?」尊主依然一身琉璃白,黑髮及腰,人似謫仙。秦菜飛身躍向空中,江風撩亂了白髮:「我說替天行道,想必你也不會相信。就當是……久未活動,玩玩吧。」

    沱江中心,尊主哈哈大笑:「好久不見,你的口氣也變大了。」

    秦菜素手掐訣,回以淺笑:「一向不小。」

    倏忽之間,沱江如水沸騰,水柱沖天而起,拔地百尺。岸邊諸人早已被淋成了落湯雞,個個咒罵不已。秦菜法掐一出,水柱瞬間破碎成冰,冰矢如箭雨,疾she向空中的尊主。尊主化冰箭為鐵水,澆頭而下。水屬陰,兩個人都用的陰性法咒。

    空中風雲際會,頃刻間電閃雷鳴。陰風攪動著千里沱江,其聲嗚咽,令人聞之膽寒。白河命燕小飛、呂涼薄、呂逸與新秀唐布一起各守一方。他坐陣陣眼。但是整個玄門都低估了開啟烊銅淵的難度。

    憑這幾個人,完全無法撼動這震懾六道的極刑之地。

    空中秦菜與尊主不斷變換著術法,周圍萬物皆受影響,有時候連飛鳥也被化作亂沙。狂風卷浪,尊主有把握,他自忖之前瘋狂斂聚的壽數能量,肯定比這個藍愁多,是以出手也是招招霸道,不留餘地。秦菜則出招保守,防禦居多。

    一時之間,尊主占盡上風。極陰之時馬上就要到了,一天中十二點陽氣到達極點,會有瞬間轉為極陰。這個時刻,再配上此時此境,若施以龐大法陣引導,十八層地獄的烊銅淵最有可能開啟。

    五行逆轉之術,可以隨意逆轉元素,這讓施術者的肉-體能夠變化成各種形態。修復只在頃刻之間,於是非常難以消滅。但是烊銅淵乃混沌之氣,是天地間僅存的不存在五行屬性的地方。五行逆轉之術無法施為。

    而陰界是禁錮魂魄的地方,一旦肉-體損毀,魂魄沒有保護,將會非常脆弱。玄門這麼多人,要消滅他將不費吹灰之力。

    秦菜一直在拖延,她背了一身的功德債,能量確實不多。這時候只能儘量避其鋒芒,不讓其造成大量傷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風雨怒吼著擊打天地,她冰錐滿天。尊主招招致命,她閃躲之間,身上也多處受傷。

    她可以化為其他形態進行修復,但是不能修復,一旦修復,她剩下的能量必然難以支撐。離十二點越來越近,周圍陰風呼嘯,烊銅淵卻沒有開啟的跡象。

    秦菜看向岸邊,呂裂石與諸玄術師正忙著修補法陣,以防止陰風與沱江的水鬼冤魂外泄。二人交戰中的流矢也必須控制,否則沱江兩岸必然死傷平民無數。

    尊主察覺了她似乎有意拖延時間,他爆喝一聲,沱江三十米之內的水域倒翻傾出。秦菜躍身其間,掐訣將其平復之時,突然水化鐵山,兩座鐵山前後夾擊。秦菜飛身閃開,鐵山砰然相撞,大地震顫,火花四濺。

    秦菜受此一震,第一時間卻需要化鐵為水----如任其墜落,臨近的玄術師不及奔逃,必然被壓成碎肉。她飛身下墜,托起一座鐵山化為江水,另一座鐵山如雷霆之勢疾墜。秦菜快若流星,飛身上前,正掐訣,化為水汽的尊主突然現出原形,手中一根紫杖直刺秦菜心臟。

    他是下定決心要速戰速決了。

    秦菜看見紫杖,卻不能回身自救,甚至不能躲避----鐵山不能墜地,否則其下守陣之人身死,法陣會被破壞。一旦法陣破壞,烊銅淵再一開啟,混渾之氣外泄,將吞噬同化一切五行元素,後果不堪設想。

    她接住鐵山,硬受這一杖。

    紫杖刺入心臟,然後綻開水晶般通透的花。尊主目似寒冰:「值得嗎?」

    紫杖開花,根系仿佛紮根魂魄,秦菜右手微握,腕間彎月型的法器鏗鏘迸出,閃電般穿透尊主的心臟!紫色的血如漫天花瓣,灑落沱江。無數玄術師抬頭仰望,兩個玄門千古難遇的傳奇玄術師,死死握緊刺入對方體內的法器,仿佛共歸於盡的形態。

    秦菜一說話,嘴裡就溢出血來。殭屍的血竟然非常清甜,她笑得雲淡風輕:「不知道啊。」

    人之初,你以是非黑白示我,讓我明白善惡對錯。然後任人欺我辱我,告訴我,我從前所學所知都是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你既生我,又何必縛我,偏要讓我看盡這世間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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