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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7:30:26 作者: 棲見
    向歌的眼睛像極了向霖。

    小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說她長得和她媽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筆挺削瘦的鼻樑,飽滿嘴唇,小臉。

    除了那雙眼睛。

    蘇靜年有一雙很好看的杏型大眼,向歌的眼睛卻狹長,眼角稍揚,帶著一點點薄情的刻薄凌厲感。

    和向霖一模一樣。

    走廊沒什麼人,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對視了一會兒,向霖突然把手裡的拖把往身後藏了藏,手也跟著背過去,朝她笑了一下。

    向歌一怔。

    因為這個男人,她二十年來幾乎沒怎麼感受過父愛。

    他以那麼決絕的姿態打破了她的憧憬,她的幻想,她對愛的朦朧敬畏以及對家庭的信仰,甚至於對「父親」這個人的定義。

    她受過了恐懼絕望和疼痛的折磨,心底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像是冰冷的浪cháo拍打上岸,也有冷風呼嘯著灌進去。

    應該是恨他的,她想。

    但是男人瑟縮著訕笑,下意識藏起,不想讓她看到手裡拖把,又朝她笑的樣子,讓她倏地眼睛酸脹。

    突然想起那天在她家門口,他也是這麼笑著看她,有些侷促,訕訕地,小心又討好。

    她當時看不清楚。

    她當時太害怕了,只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不懷好意的惡感。

    她應該那麼恨他,連帶著也恨透了身體裡流淌著他一半血液的自己。

    但是她也愛他。

    血緣的烙印像是疤痕的印記,深深刻進骨血里,兩種感情矛盾的融合在一起。

    不激烈,卻很清晰。

    向歌長長地出了口氣,側頭看向身旁的喬欣:「你等我幾分鐘。」

    喬欣有點不明所以,還是點點頭。

    向歌回身,朝向霖走過去。

    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主動來跟他說話,有點沒反應過來,發了下愣,看著她走過來,走到他面前。

    他似乎變矮了點兒,駝著背,向歌踩著高跟鞋甚至看起來還要比他高上一點點。

    他看著她笑了,背在身後的拖把突然掉在地上,撞擊大理石瓷磚發出清脆的聲音。

    向霖俯身要去撿。

    向歌率先蹲下,捏著拖把冰涼的杆,站起來,遞還到他手裡。

    眼睫微微垂著,看著他身上的衣服:「你在這裡工作?」

    向霖從她手裡接過拖布杆,立在旁邊牆上,「我才做了沒多久。」

    「因為我嗎?」向歌平靜看著他。

    他舔了舔嘴唇,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因為我你才來的嗎?」她重複問道。

    第44章 快樂

    向霖垂眼, 又抬起,看著她笑了一下:「我後來又去過你家幾次。」

    向歌看著他, 沒說話。

    「但是都沒等到你, 就想你應該是在躲我。」他頓了頓,聲音緩慢, 「然後我就過來你公司, 想著能在這裡見到你,結果也一直沒看到。我沒有什麼目的, 也不想幹什麼,就想看看你, 看看你現在好不好。」

    他說完, 陷入一片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 向歌舔著唇角笑了一聲,輕輕慢慢的聲音開口:「你覺得你還有資格嗎?」

    男人愣了一下,肩線驟然僵了僵, 而後很快放鬆下來。

    他聳了下肩,無所謂的很刻意, 掩飾似的把手套摘掉了。

    向歌盯住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粗糙的手指貼著褲fèng摩擦了一下,皮膚乾燥開裂, 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紅色的嫩肉,像久旱的陸地。

    「剛開始我沒想這樣的,我就是----想看看,」他舔舔乾裂的唇瓣, 又笑了下,「後來見到你發現還是想,想和你說說話,想聽你叫叫我爸爸,想看你再對我笑一次。」

    「我做錯了。」向霖視線低了一下,「我犯了錯,我當時壓力太大了,所有事情全都一起過來,承受不住,不知道該怎麼發泄。」

    他看著她,手指抬了抬,又倏地收回去,目光連帶著聲音都變得很輕:「這幾天我也都聽她們都說了,你還要去拍電影,我女兒是明星了,現在變得這麼厲害了。」

    走廊里,男人站在洗手間門口,身上是淺藍色的保潔服,腹部的地方有點髒。

    向歌平視著他,突然有些恍惚。

    以前她都是要仰視,才能看見他的臉。

    她長大了,他在變老。

    以後他會身軀佝僂,步履蹣跚,獨自一人渡過孤寂晚年,餘生全部時光都將是自己年輕時犯下的錯所付出的代價。

    向歌突然就覺得,好像很多事情也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視線側了側,又回過頭來,她淡淡開口:「我原諒你了。」

    向霖眼睛瞪大了點兒,喉間溢出一點點聲音。

    「我記得小的時候你對我好的時候,你陪我玩,給我買洋娃娃,背著我做家務。後來你失業酗酒,發瘋,和我媽離婚後開始----」她頓了頓,緩緩說,「那樣對我。」

    「你受到刺激,你有壓力,你有難言之隱和不得已的苦衷,隨便這些都好,我理解你,事情也過去很多年了,我不想一輩子被過去綁著,也可以原諒你。」

    她長長久地,平靜的看著他:「但是我沒辦法接受和承認你了。」

    向霖眨了下眼,眼圈開始發紅。

    她無波無瀾看著,「我其實之前想過很多,等我以後有足夠的勇氣和能力,我要怎麼報復你好,我承受過的,也想讓你承受,我經歷過的,也想成倍的還給你,那個時候你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啊。」

    是哭出來道歉懺悔期望著她的原諒,是極力辯解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還是不厭其煩的找著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苦衷。

    她腦海里無數次排練過這樣的場景,然後被那種充斥著扭曲的快感所取悅著。

    好像就不太對。

    向歌垂下眼,突然笑了一下。

    「你對我不好,我不能以同樣的方式報復你,那樣做不對,我感謝你的生養之恩,你以後如果生病住院了,我出住院費,你沒地方去,我就幫你找養老院,你死了,我出錢辦葬禮,但是也僅限於此。在你生活不能自理以後,我可以給你提供基本生活費用,但我不會去看你的,今天是最後一面,以後我不想在任何情況下,以任何一種形式見到你,一眼都不想,也希望你不要出現在我的生活里了。」

    向歌突然扯過身側的包包,從裡面翻出一個什麼東西來,「我原諒你,但是你別想從我這裡求得救贖和心安,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幫你洗清罪孽。」

    她抬起眼,手裡的東西遞過去。

    向霖紅著眼睛,下意識接過來,視線還停留在她臉上。

    年輕的,漂亮的姑娘。

    長相,包括眉眼間的神態,都像極她媽媽。

    那麼美好,那麼乾淨。

    柔軟又明朗,像清晨山林間繚繞飄散過來的第一縷霧。

    向歌轉身走了,身後有人在等她,笑著去挽她手臂,嘰嘰喳喳叫她「向歌姐。」仿佛一道牆,在她面前隔絕阻擋掉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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