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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7:07:14 作者: 弄清風
    可肖童還是牢牢地捂著林硯東的眼睛,蹙著眉,額頭、鬢角、脖頸里都是汗,依舊沒有放手。

    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老鼠所見過的林硯東心中的那片黑色的海里,無數的人臉在掙扎嘶吼,拉扯著他、拖拽著他,要他留在這裡共沉淪。

    他不知道喊了「苗七」多少遍,每一遍都仿佛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正當他以為苗七已經死在這片海里時,海的深處終於傳來了微弱的回應。苗七還活著,但他的意識已經混沌,發出的回應像電波一樣斷斷續續,無法成句。

    「我……在……」

    「誰……」

    「是誰……」

    「我是來救你家先生的人。」肖童回應了他,但他一張嘴,那些蒼白的、扭曲的人臉便像看見餌食的食人魚,紛紛向他撲來,擠壓著他,像把他包裹在一層薄膜里,連發出去的聲音都悶在裡頭,無法傳達到更遠。

    「苗七,你聽見了嗎!」他只能奮力掙扎大喊:「林硯東快失控了,你也會死,想辦法找到他!現在只有你能從這裡找到他!」

    「苗七!」

    剎那間,海面上狂風大作。

    翻湧地浪頭將肖童打濕,他不可控制地在海里沉浮著,哪怕只是精神體,依舊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還有溺水的窒息感。

    所有的人臉都開始哀嚎,哀嚎之後逐漸轉為憎恨,他們歇斯底里、掙扎痛苦,翻滾著,將海浪攪得愈發洶湧。

    苗七突然又沒了聲響,也許有,但也被淹沒在狂風巨浪之中,無法傳達。肖童焦急四顧,可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在這片海里,能發揮出來的不足萬一。

    這是千千萬萬人的聲音,而他只是一個人。

    「救我……」

    「為什麼?為什麼……」

    「我好恨啊……」

    「你們都該死……」

    「哈哈哈哈……」

    「去死吧……」

    「去死吧……」

    「……」

    肖童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墜落在海底深處的苗七則更痛苦。他隱隱約約恢復了一點自己的意識,睜開眼,卻只見魑魅魍魎、群魔亂舞,宛如地獄。

    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真的死了,這就是死後該有的場景。

    「苗七!」

    「找到林硯東!」

    「找到他!」

    連綿的呼喊急促、焦灼,讓苗七終於清醒。可清醒的那一刻,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頭痛,他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想起了林硯東,海的重量也在這一刻壓在他身上,讓他無法呼吸。

    他猛地在海底坐起,奮力抬頭,黑黝黝的海里沒有一絲光亮。

    對,他要去找先生。

    他終於想起自己在昏迷前想要做的事情。

    他得找到他。

    先生是一個多好的人啊,別人不懂,苗七懂的。如果不是先生,他早就死了,死在骯髒的無人問津的垃圾堆里。

    無數的人走過他,只有先生為他停留了。來自A區的先生,曾是苗七無法觸及的大人物,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為自己駐足,親切地問他「你還好嗎」。

    苗七永遠記得那句話。

    他沒有唐措和靳丞那樣的實力,也沒有餘一一那樣的運氣,他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像他們這些出生在和平社會、從小到大都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的可憐蟲,也沒人教過他們要怎麼去面對那些一上來就生死相逼的副本,要怎麼去面對人心的黑暗,要怎麼才能讓自己活得體面一點。

    哪怕是希望憑藉自己的雙手,在永夜城賺取一份飽腹的午餐,都能被打得頭破血流,然後被當做垃圾一樣扔出去。

    先生把他撿了回去。

    先生對他好。

    苗七還記得那個新年,先生送他紅圍巾時的場景。他們一起坐在屋裡吃餃子,就像一家人,讓他一瞬間覺得永夜城好像也沒有那麼恐怖了。

    所以就算先生利用他又怎麼樣呢?

    只有先生對他好。

    他寧願當先生的一條狗,也好過當那些衛道士眼中的可憐蟲。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命來保護先生,那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站著說話不腰疼。

    所有人!

    偽善是什麼?

    偽善是那些衛道士發明出來的最噁心的詞彙,他們一邊往地上丟著垃圾,一邊指著別人拿來裝垃圾的塑膠袋,誇張地驚呼——天吶,你這個偽君子,你難道不知道塑膠袋會造成垃圾污染嗎?

    天吶!

    聽聽這是多麼令人心痛的指責!

    苗七時常覺得諷刺,他張牙舞爪,想要將一切傷害先生的人趕走。因為只有他看得到,先生捧著書獨坐在花架下時,偶爾流露出的悲傷表情。

    那像是另一個先生,在等著誰去救他。

    先生很少外出,僅有的幾次也是由他陪著。他原先不知道先生與那位典獄長之間的糾葛,但一次又一次,他看到先生走到G區大門口的位置,停頓片刻,又往回走。

    他像是不經意間走錯了,可先生那麼聰明的人,不會走錯那麼多次。

    只有先生對他好。

    也只有他懂先生。

    苗七想要保護先生,卻總是做不好。

    這次也一樣,先生占據他身體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一絲欣喜。他想這樣也好,先生能解除無法離開A區的限制,或許就能迎來新的生活。可事情並未如他期待的那樣發展,他的先生,愈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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