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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06:56:50 作者: 陳毓華
他在書房裡發呆了半天后,去了楊氏的院子。
儘管夫妻關係疏離,但終究也成親這麼多年了,楊氏看著渾身酒意未退,神情卻無比清醒的丈夫,直覺有事。
「青娘,你嫁給我這年,可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
楊氏沒有回答,瞥了這枕邊人一眼,「你可是在婆母那裡受氣了?」
樂啟釗的眼裡閃過一抹瞭然。
這是沒有吧,他的結髮妻子跟著他,連一天的好日子都沒過過,他艱難的啟齒,「娘說……」
說什麼?要他這當人家親爹的去挖出女兒的體己,供大房用?他忽然語塞。
多麼熟悉的場景。
之前,為了大哥,他放棄了女兒,這回,又是為了大哥,他到底要退讓什麼時候,他娘才能見他的好?
「如果你要說那些我不想聽的,趁早把那些話收回去。」一聽到丈夫說出那兩個字,楊氏便不想再聽下去。
她嘴裡還喝著女兒讓人買回來的補品葯膳,房裡擺著女兒送來的銀霜炭盆,他這爹卻打起女兒的那點體己的主意,婆母要丈夫回來轉述的話從來沒好話,她已經厭煩到不行,這回又要他們三房拿出什麼來?他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貪得無厭的老太婆還要什麼?
「我——」
「如果你還有時間替婆母傳話,倒不如想想自己將來怎麼辦?我聽說四弟打算要接二伯的庶務,這個家……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
「如果染姐兒肯把銀子拿出來替大哥鋪路……」
又是這句話!這句話挑起了楊氏敏感的神經。
「你想都不要想!」她虎著臉,用樂啟釗從來沒見過的厭煩神情冷瞪著他。
一向沒有大聲講過話,臉紅過的夫妻,因為楊氏的態度轉變,樂啟釗在一向好說話的妻子前面碰了個大釘子。
「你眼裡除了你娘還有沒有我們娘住?你繼續這麼昏聵糊塗下去,我們娘兒仨也不指望你了,我們搬出去住!我就不信活不下去!」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重。
樂啟釗像被針剌到了般的跳起來,揮著大袖。「你胡說些什麼?」
「是你逼我的!」
三老爺這一夜在書房搭了鋪,宿在那,楊氏睡在自己的院子。
這對夫妻算是鬧崩了。
消息傳到樂不染那裡,她正忙著,就算知道爹娘鬧了齟齬,卻只是聽聽,絲毫沒有去勸和的意思。
她是覺得沒什麼,她對樂家,也就是這樣了,而且,就算樂啟釗和老太太不歡而散,吵歸吵,樂啟釗恐怕沒有任何能夠想改變妻子小孩生活的想法和行動。
沒辦法,他就是那種人,懦弱、愚孝,沒有任何勇氣反抗的念頭,覺得有那樣的念頭都天逆不道。
所以,樂不染也不指望道個便宜爹,對於把原主逼迫到無路可走,打算玉石倶焚的樂家,她實在投入不了什麼感情。
唯一能叫她心軟的只有那個弟弟。弟弟,她很喜歡。
樂不染正挽起袖子,穿著裙兜,頭髮高高的用簪子挽起來,露出白藕般的胳臂握著石杵,用力的研搗著扁扁瓷盆里的事物,盆中有水,水裡是研磨得極細的顏料。
長長的案桌上放著好一個大盒子,盒子裡是各色的礦石。
赭石塊、藍銅礦、孔雀石、雌黃、硃砂、高嶺土、藤黃、鉛丹、硨磲……全是她花錢叫人搜羅來,或是去作坊買回來的。
也慶幸她所在的這,這些礦石不像現代那麼難找,有的還近乎絕跡,但也使了不少銀子才買到這些。
拿硨磲來說,是海洋最大的貝類,是稀有有機寶石,白哲如玉,是佛教七寶之一,研磨之後,用上好的阿膠調色,其潔白無瑕,可以保宣紙不褪色。
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除了礦物顏料,還有植物,譬如可以煉成胭脂的紅藍花,長在地里的蓼藍草、用海藤樹皮煉製的藤黃……真的想做,一輩子夠琢磨的了,只可惜就她一個勞力,日暖要替她打點前後,人手嚴重不足,植物顏料暫時是做不了了。
傳統的水墨畫是沒有顏色的,只有黑灰白,雖說經過筆法渲染,意境深遠,但是添上這些自然顏料,像由遠及近的黛山,由春到夏的綠葉,由深至淺的湖色,漂洗嫵媚的胭脂,跳
躍的藤黃,清冷的花青……它們呈色持久鮮艷,較之水墨畫,彩墨畫在色彩上豐滿、明快又鮮亮,而且,這些顏料可保千年不會褪色,是現代手段生產出來的顏料無法代替的。
即使是不會畫畫的日暖,也被這些顏色魅惑,看得目不轉睛,恨不得各裝一個小瓶子回去珍藏。
樂不染一樣樣敲碎、磨粉、細篩、漂清、沖洗、靜置、分離、烘乾,才能形成第一道顏色,這樣周而復始,才能得到由深至淺分離出來的四道顏色。
做顏料既花心思又費力氣,樂不染卻渾然不覺得累,沉靜如歲月,這一埋首便是四個時辰過去。
縣城因為靠著北邊,冬天來得早,沒兩日便下起雪來,恍如鹽粒子的雪紛紛揚揚,從下午開始,一直到第二天都不見停。
因為臘月不娶,正月不嫁的習俗,她和連彼岸的好日子只能挑在仲春二月,連彼岸覺得時間太久,可眼下都十一月了,他也無能為力。
連彼岸沒奈何,且淞州府的災情也不能等,他離去的那個夜晚,在樂不染的案桌上放了一染盛開的芍葯,樂不染追了出去,卻已經見不到他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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