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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其他人家的姑娘這個歲數早開始相人了,青王夫婦卻並不迂腐,小女兒自幼聰慧可愛,便是他們夫婦哪一日不在了,也仍舊享一生榮光富貴,並非一定要嫁人生子。身為他們夫妻的女兒,當然有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即便她不嫁,她也仍舊是人人欣羨討好的長安郡主。再說了,人父母都不著急,哪裡需要旁人來打主意?
清歡點點頭表示知道,她自然不會嫁人,也不會喜歡什麼人,可她還是想留在相府。每天晚上她睡在那個房間的時候,荊相去了哪裡?那應該是他的房間不是麼?他沒有睡地上也沒有出去,他去了哪裡?可每到第二天早晨,他就會早早的開始讀書。
「哥哥,我真的不能再在相府呆幾天麼?」
「不能。」祈縛明拒絕的乾脆利落。
那好吧。
既然不能留下來,那她總可以去看看青奴跟姨娘吧?
清歡回王府沒兩天,就備好了謝禮,親自去往相府,答謝這幾日相爺的關照。
姨娘的病情每況愈下,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到了這把歲數,她逐漸地忘記了許多,有時候就連照顧她這麼多年的青奴都不認得了,更別提是自己曾經有個女兒的事情。
能夠忘記可真是太好了,再也不會懷念,也不會難過。最怕的就是忘不掉,鈍刀子在心頭肉上割,就這樣還嫌不夠。
對於清歡的再次到來,荊相的反應十分冷淡,簡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清歡看完姨娘就跟在他身後,「相爺還是不肯告訴我,到底跟聶靖做了什麼交易麼?」
「與你無關。」
「誰說與我無關,你可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他的確還不知道。
他與青王夫妻互相信任,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之間交惡的關係,這麼多年來青王夫妻過得多麼幸福美滿,他孤家寡人就有多麼淒涼。小郡主出生他也只是聽說,而後得知太上皇賜了長安二字給小郡主做封號,其後便再也沒有關注過。任憑她叫什麼,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小郡主多年來不曾到燕涼,熟悉她的人在荊相面前都親昵地叫寶兒,是以他並不知她的大名。
先前幾日,他也是叫她做郡主,連她名字都不曾問過。
清歡看著他快步往前走,大聲道:「我叫清歡!」
荊相的腳步停了,他慢慢地轉過身,像是沒聽清,又問她:「你說你叫什麼?」
「清歡。」
她又重複了一遍,「人間有味是清歡的清歡。」
荊相總是枯寂如死水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些許波動,他許多年不曾再聽過這個名字,眼前這個鮮活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叫他整個人都變得顫抖起來。
「相爺到底想做什麼?」清歡上前一步。「也許她並不想看見您這樣做,何苦來哉?」
可是荊相的失控也不過是眨眼之間,他很快就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轉身離去了。
清歡這一次沒有再追上去,而是嘆了口氣。早知道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打動,因為這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實,她身在其中,也無法改變。
她和生前的她不一樣了,徹徹底底的,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荊相回去後,一個人在房中坐了許久許久,他第一次沒有把時間用在讀書上,他手上拿著毛筆,筆尖蘸上的墨水滴在上好的宣紙上,留下一個一個泥濘的墨點子。已經多久了呢?
他活了多久了?
她走了多久了?
這些年來,他試過很多法子,可是既無法喚回她的魂魄,亦無法叫她入夢。可他又不想這樣死去,死的晚了,怕是在地府都追趕不上,若是渾渾噩噩將生前事忘了,他也不願,所以他想到一個荒謬的、異想天開的方法。
既然不能死,那就不要死好了。
世人求長生,是為富貴榮華,帝王求長生,是為千秋萬代,他卻只是想要再見她一面,不能相認也沒有關係,他要做她足下的泥,耳畔的風,眼前的樹,那樣就夠了。
再續前緣,這樣的想法,他是沒有的。
第1036章 第九十九碗湯彼岸(八)
第九十九碗湯彼岸(八)
聶靖已死,荊相要做什麼,這世上再無第三人知道。更何況聶靖死的無聲無息,就是去查,也不會有人查的出來。祁縛明十分信任荊相,既然荊相已讓黑衣人事件劃上了句號,那麼他也好,皇帝也好,就都不會再過問了。
荊相年歲已大,皇帝恩准他不必每日來上早朝,荊相孑然一身,無親無故,他這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投入在了江山社稷黎民蒼生上,從沒為自己活過。可如今他快要死了,這把歲數了,他終於能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姨娘到底沒挨到年底,都說老年人最怕冬天,很多上了年紀的人熬過了一個冬天,精神頭就能好很多,可姨娘早已藥石罔效,她覺著自己拖累了荊相,連累他一生不曾成婚,膝下也無兒無女,如今終於要去了,心頭竟是鬆了口氣。
她那樣卑賤的出身,本就是叫人踐踏進塵土裡的,更遑論還是個賤妾,這一生過得是渾渾噩噩是非不知,一味的逆來順受,還需要女兒來保護她、照顧她。
姨娘臨終前迴光返照,抓著被角,破碎地念叨著她這幾十年來鬱結於心的愧疚。
世上哪有她這樣柔弱可欺的娘。
只知道哭泣,只知道躲閃,只知道忍耐,活生生把女兒推進了火坑,叫她在那個家過得生不如死。女兒死了,她又拖累荊相幾十年,這輩子,她都沒為女兒做過什麼。
她身為親娘,卻連為女兒責怪荊相的資格都沒有。姨娘老來經常做夢,夢裡從不曾再見過女兒,她不知是自己心不夠誠,還是女兒怨了自己,不肯入夢。
現在,她終於可以撒手而去了。
荊相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姨娘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隨後便閉上了眼睛。他伸出手,為她將被子蓋好,起身讓了出去交由他人處理。照顧姨娘是因為她,姨娘去了,他心中也沒有多麼難過----幾十年的鐵石心腸,他仍舊是這樣的人。
相府的喪事辦的很簡單,燕涼盡知相爺的岳母去世,想來弔唁的不少,可惜都進不去相府的門。這消息甚至都沒有通知遠在江南的青王夫婦跟太上皇太后,荊相一直都是這樣活著的,他葬了姨娘後,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卻不知是恍惚於少了個長輩,還是恍惚於曾經逝去的時光。
那時候他還年輕,二十左右的年紀,一顆心裡滿是戾氣仇恨,怨不得一步錯,步步錯。如今他閱盡千帆,孤獨清冷,又似乎回到了那個時候。
姨娘死了,他同她之間最後的聯繫也斷了。此後,還有什麼人,能同他一起回想她的模樣呢?
真好啊,她永遠年紀輕輕,他卻已是滿頭霜雪,華發早生。只怕見了面,她會不喜。
還是要俊俏些好,就照著少年時期的模樣,她若見了,興許會多瞧他一眼。
相府的白幡一直掛到了元宵,過節時人人歡欣雀躍,唯獨相府冷清一片,下人們都放了假回去,就連青奴都被接走了,唯獨剩下荊相一人,坐在院子裡,清風吹過竹林,他一人對月自斟,朦朧間,卻無論如何都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