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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相府環境清幽寧靜,下人也不多,青奴告訴她相爺很孤僻,從來不與人來往,也不交友,是個錚錚的直臣,正因如此,聖上對他極為信任,因為他不拉幫結派,更不結黨營私,孑然一身,無妻無子,無牽無掛。

    相府種植最多的是竹子,荷花池錦鯉遊動,清澈可見,整個相府都安靜不已,除卻鳥雀蟬鳴再無其他雜聲,很適合修身養性。

    青奴姑姑很是嘮叨,她操心操習慣了,說她到現在也不明白,相爺一表人才,天資超絕,怎麼就到了這個歲數還孤零零一個人呢,叫她想起自己曾經的主子,難道是她命格不好,影響了主子?

    清歡安慰了她幾句,青奴似乎好受了些,但又很快絮叨起來。說相爺照顧了姨娘幾十年,比親生兒子都要孝順體貼,也唯獨能在姨娘面前見到他偶爾露出笑容,姨娘總覺得自己拖累了相爺,相爺身居高位,又生的丰神俊朗,本有許多女子心儀他,可他卻清心寡欲的跟個和尚似的。荊家一脈只剩下他一個,他也不打算留點香火。

    清歡安靜地聽青奴嘮叨,她大概是心裡憋悶的久了,又無人可以訴說,難得遇見清歡脾氣好又不怕泄密,便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說了一大堆,還提到相爺曾經配過冥婚,那鬼夫人如今還被他供養在房內。再就是說鬼夫人同相爺其實是青梅竹馬,只是天意弄人,叫仇恨毀了彼此的一生。

    佳人已逝,音訊杳渺,活著的相爺背負著悔恨與罪孽,日復一日的自我折磨,活得像個苦行僧。他已是天命之年,和他差不多歲數的其他官員大多告老還鄉,他迄今仍舊鞠躬盡瘁,日日夜夜處理事物直到雞鳴,三餐食素,一年衣裳不過換洗的幾套,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團圓,相府永遠一片冷清。

    活的跟死了似的。

    清歡輕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亦無妻子兒女,可不是活的同死了差不多麼,只不過死人尚且有家人惦念燒去紙錢,他卻孤孑至此。

    青奴說了許久,才意識到身邊這沉靜的小姑娘並不是隨便的什麼人,而是備受寵愛長大的長安郡主,她連忙告罪,又呢喃說道,若是那位姑娘還活著,大家就都快活了。

    那位姑娘是所有人心上的一塊瘡疤,不聞不問就沒關係,一旦想起便撕心裂肺的疼。青奴想著想著就眼眶發酸,喃喃地說:「……奴婢能活到現在,是姑娘替了我啊……」否則那些罪應該是她要遭受的,平白卻叫姑娘受了,這些年來青奴都悔恨不已。恨自己太不防備,竟然沒有察覺當年姑娘已經動了代替自己的心思。

    清歡微微一笑道:「那是她心甘情願的,更何況,在那種局勢之下,她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青奴想起當年就有無數的話要說,可祁縛明已經過來帶人了,清歡朝兄長走去之前告訴青奴:「那位姑娘從不曾後悔過,她早已接受自己的命運,為何青奴姑姑還不能釋懷呢?」

    祁縛明牽起她的小手,清歡走到他身邊,就看見了神色冷淡,穿著灰色袍子的男子。他上了年紀,眼角已有皺紋,可並不蒼老,反而仍舊俊美挺拔,歲月的年輪不過是增添了他眼中的不凡與卓越的氣度。只是他站在那兒,就是冷冷清清的一幅畫,渾似一潭冰冷的湖水,泛不起絲毫漣漪。

    見了她,也不過是淡淡瞥過,便轉身而去。

    祁縛明怕她誤會,連忙解釋:「相爺就是這麼個性子,他看到聖上跟父親也是這樣。」就是母親來了,相爺照樣如此。

    清歡莞爾:「我沒有介意。」

    那就好。祁縛明摸摸她的頭:「咱們走吧,別打擾相爺清淨。」反正事情都談的差不多了。

    青奴送他們到相府門口,上了馬車後祁縛明長長一嘆,清歡看向他,他就露出苦惱之色:「歡妹,你說世上怎會有相爺這樣的人呢?再大的罪,這麼多年他做的好事也該抵了。」

    憂國憂民,事事親力親為,大頌因他而強盛,百姓因他而繁榮,可他仍舊困著自己,不肯走出來。和曾經經歷過當年事件的青王等人不同,得知曾經發生過什麼的祁縛明,並不認為相爺犯了什麼大罪。

    他是這樣說的,也這樣問清歡:「你覺得他真的罪無可赦麼?」

    清歡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哥哥覺得呢?」

    「那種情況下,是選江山社稷還是喜歡的女人,換作是我,我也會選擇第一種。」和國家與百姓比起來,個人的私心都要往後放了,更何況相爺並非不管不顧。

    清歡笑了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是這個禮。」祁縛明點頭。

    清歡又問:「倘若我就是那個清歡,哥哥還能如此輕鬆麼?」

    「那……」祁縛明認真想了想。「怕是不行的,哪怕知道選擇國家是正確的,私心裡,我怕是也要恨那人入骨。」

    「因此母親與姨母多年來一直恨他不是麼?」清歡笑了笑。「真要說錯,他是錯的,只是他錯在不該殃及無辜,更不該依恃那位姑娘的愛肆意妄為,屢屢用言語傷害她。」哪怕行為上總是口是心非,惡語一句六月寒,也會叫人心灰意冷。「在理智上,他為仇恨所控,情感上又不斷掙扎,最後走到那一步結局,實在是命中注定。」

    事到如今,清歡早已能平靜理智看待自己生前的一樁樁一件件。和為她義憤填膺的人比起來,她認為那人做錯了,卻並沒有錯的那麼誇張。

    「用一個國家去換一個人,換作是哥哥,哥哥會去做麼?」清歡給自己倒了杯茶。「更何況以當年胡人的行事,便是得手了,也不會放過那姑娘。交出行軍圖與糧糙,幾十萬大軍便要毀於一旦,敵軍入侵,死的都是黎民百姓,相爺要背負更大的罪孽,多少家庭會一夕之間毀滅,人人成為亡國奴,難道就是正確?最重要的是。」

    她笑起來。「那位姑娘已經放下,為何活著的人還痴纏不休?」

    「使那位姑娘受盡折磨的是慘無人道的敵人,並非相爺,真要怨恨,更應該恨敵人不是麼?相爺年輕時自負薄情,於感情上他有錯,可於國家大義,他問心無愧。」

    只是後來遭逢巨變,太多走向,實非人力所能控制。

    第1033章 第九十九碗湯 彼岸(五)

    第九十九碗湯彼岸(五)

    祁縛明與皇帝都是荊相啟蒙教導成人,對於恩師,他們和父母的態度不同,他們更信任荊相,也更能體諒荊相。

    可世上之事,各執一面,又如何能強硬去判斷是與非。

    清歡對祁縛明的話不置可否,只是捧了杯茶給他,微微笑道:「我倒是覺得,世上沒有感同身受之事,那位姑娘所受到的傷害是實打實的,相爺一句話,便叫她心碎,相爺受仇恨所困不錯,可他對那位姑娘所言所語亦是錯的,這些都是事實。如今已過去那麼多年,那位姑娘早已身死成灰,何必再追問不休。」

    祁縛明見清歡與自己所想不同,忍不住就要反駁:「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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