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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細細說來,是一首叫做《生查子》的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稍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再仔細去瞧,女子正以羅袖拭淚,此情此景,較之皇子們所作的那幾首打油詩,可真真是高出了數倍的境界。便是陸之寒聽了都十分喜歡,愣是叫小二送來紙筆,將詞寫下來,不過詞人歐陽修著實是沒聽過,大概是已失傳,不過僅此一首,已足夠流芳,叫後人銘記了。

    清歡撐著下巴,她這位爹爹風雅至極,真想把其他世界的詩詞集都搬來叫他研讀,那可是巨大的精神食糧啊。

    「咦?」寫著詞句的紙張傳閱到了七皇子手上,他頓時愣住。「這首詞……」他看向倪雅。「不是雅兒所作麼?」

    嗯???

    清歡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齊齊向倪雅望去。

    倪雅頓時大呼不好,她臉色變了變,連忙解釋說:「殿下怕是記錯了吧,這首詞亦是雅兒無意中讀到的,覺得頗美,便記了下來,興許是跟陸家女郎讀的同一人。」

    這個解釋倒頗合情理,唯獨清歡知道她純粹是在放屁。

    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會有歐陽修?

    第982章 第九十九碗湯 杳渺(十)

    ……真有意思啊,清歡自己都覺得趣了。原本以為一個陸純容就夠了,沒想到又來一個倪雅,真想叫這兩人見個面,互相說道說道,看能產生什麼化學反應。其他人都在一旁研究那首詞,清歡卻問倪雅:「你是在哪裡讀到的這首詞呀?」

    倪雅微微一愣,支吾了片刻道:「……我也記不大清楚了,說不得是在什麼地方讀到的,呵呵。」最後兩聲乾笑。

    清歡也露出笑容:「原來如此。」

    倪雅似乎並不多麼想跟她說話,反倒是對抱著她的陸仰止更有興趣些,只見她怯生生地看著陸仰止:「這位是陸家哥哥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呢,陸家哥哥好。」

    陸仰止對她點了下頭,神態很是冷淡,並沒有多麼注意她。

    其實像是倪雅這樣的女孩子在同齡人當中是很扎眼的,怎麼說,就好比孟婆大神現在裝小孩一裝一個準,反倒完全沒有馬腳,倪雅卻是小小年紀便穩重溫婉,再加上生的漂亮,男孩子都很喜歡跟她玩,這屋裡的數名皇子同她關係都不錯。清歡就不一樣了,她一看就是嬌滴滴的這兒碰不得那兒不能動的,男孩子或許會覺得她玉雪可愛,但絕不會想要跟她交朋友。

    偏偏倪雅在和皇子們做朋友的同時還有體貼細心的性格特點,這是其他男孩子沒有的,因此她在這裡面儼然有種主心骨的感覺,仿佛這麼個小團體,皇子們也好,伴讀們也好,都很看重她。

    不過她現在似乎將目標放到了陸仰止身上。可陸仰止跟其他人不同,他並非錦衣玉食的長大,幼年在市井間耳濡目染,心思較之成人都深沉許多,如何會被這麼個小姑娘打動。若真的三言兩語就對著倪雅剖心挖肺,那才可笑。而且為了維持小姑娘嬌俏的一面,倪雅總是微微睜大水靈靈的眼睛,這樣讓她看起來更加的美貌無辜,更容易讓人沒有防備。

    在陸仰止身上踢到鐵板倪雅一點也不奇怪,但她沒有放棄,反而再接再厲的找陸仰止說話。她比起陸純容來似乎又要聰明一些,說了兩句發覺陸仰止不理會自己,便聰明的將重點轉移到了清歡身上,妹妹長妹妹短的,算起來她恰好比清歡大了一歲,便以姐姐自居,言談間都照顧著清歡,叫人很有好感。

    可是陸仰止不喜歡有人靠近清歡,更不喜歡有人去討好她,不管是有什麼目的。他見實在避不開倪雅,便問清歡:「要不要帶你去放河燈?」

    清歡點點頭:「那個姑娘走了。」

    撐傘提燈的姑娘已經不在,但月亮依舊柳梢依舊,絲毫不為凡人的愛恨情仇所動容。

    陸仰止抱著清歡起來,他們的烤雞還沒有吃完,但房間裡人太多著實是叫人喘不上氣。陸之寒有點不放心,但陸仰止再三保證就在外頭,他坐在窗邊可以清楚看見,小女兒又眼巴巴地看著,陸之寒到底捨不得叫她失望,便答應了。

    十三歲的少年,個頭卻比同齡人高上一截,這些天吃得好睡得好,身上有了些肉,面色也好看許多,真真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走在街上叫年紀輕的姑娘都忍不住盯著看。他先是給清歡買了個兔子河燈,然後小心地將她放在背上,背著她踩著台階靠近河面,賣河燈的小販提供紙筆寫字,每人都有各自的心愿,清歡卻沒要。

    她將河燈放到河邊,讓它撒手而去。陸仰止見她開心,就問:「囡囡沒有心愿嗎?」

    清歡搖搖頭,對他笑。

    世間人想要留住的,無非是時間感情與金錢,這三樣東西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需要死死抓住不肯鬆開,難免會受傷。

    陸仰止卻想永遠留住此刻,或者說,他希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希望每一年的元宵都可以陪著她,看著她放河燈。他摸了摸清歡的頭,也鬆手將自己的河燈放開,河燈順著水流蜿蜒而下,很快便沒入一眾河燈中,不見了蹤影。

    起身的時候卻見倪雅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陸家哥哥,我想放河燈,可是有幾個字我不大會寫,你能幫我麼?」

    小臉抬起時,宛若春花,滿滿的都是期待稚嫩,叫人不忍拒絕。

    陸仰止心中卻想,我家阿囡河燈都不寫心愿,你要寫只管自己想辦法,與我何干?

    可他還是知道這樣說出太過失禮,便權且裝作不知,抱著清歡避開倪雅往上走,然後突然聽到一聲痛呼,懷裡的小姑娘扯了扯他,「哥哥,倪家女郎撲街了。」

    還真是撲街,可能是想要來追他們,結果沒追上,跑得太急,整個人撲倒在街邊。陸仰止回過身去看,就見倪雅怯怯地拿手抹眼淚,看見他望自己了,立刻淚中帶笑,十分堅強:「陸家哥哥,我、我沒事的,你先帶妹妹回去吧,我自個兒可以的……」

    「你兄長呢?」陸仰止問。

    倪雅又揉了揉眼睛,雖然表現的很堅強,但她的淚花一直在眼中打轉。陸仰止問了這麼一句,她的淚再也止不住,掉了下來,可憐兮兮地說:「兄長,兄長跟陸太傅他們說話呢,我太想放河燈了,就自己偷偷跑出來了……陸家哥哥你不要告訴他們,我、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清歡一直沒說話,安靜地看倪雅表演,唱作俱佳,實在是讓人心生憐愛,怕只有鐵石心腸的人才不會討厭這個貼心懂事但又略有些小頑皮的女孩子吧?

    「哦。」

    哦???就一聲哦???倪雅呆坐在地上整個人都驚呆了,她知曉陸仰止是個什麼樣的人,但那是在多年以後,這個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厲害的男人站在了權力的頂端,可他少年時為何也如此難以接近?還是說自己用錯了法子?只要陸清歡還活著,就沒人能成為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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