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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這種痛……

    那個人……

    任無斯僵硬的像個雕塑,坐在床上任由她抱著,也不會哄人,整個人都呆呆的。琉璃抱了他許久,才沙啞著嗓子說道:「餓。」

    他緩緩回神,自己整理衣衫,對她笑了一下。

    笑容簡單,但他許久不笑了,竟覺得怎麼笑都不對,怪怪的,應該不是很好看,便又把笑容收了起來,不想讓琉璃嚇到。

    下人送了膳食過來,琉璃衣服穿得磕磕巴巴的,有時候手指笨拙的不知道要往哪裡放。她有幾分氣惱,明明自己不小了,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呢?

    最後還是任無斯幫她把衣服穿好,然後把她抱到桌邊,拿她當小嬰兒一樣照顧。

    但琉璃畢竟不是小孩子,一會兒也就可以自己吃飯了。吃完飯任無斯也沒有離開她,他什麼都不做,就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她,她做什麼他都凝視著,琉璃摸到放在一旁的琵琶----其實她心裡本來沒想碰的,只是琵琶似乎在召喚她,似乎有話要同她說。

    任無斯見她在那裡擺弄琵琶,輕聲問:「琉璃還會彈琵琶麼?」

    琉璃怔怔地出神,說:「我也不知道。」

    嘴上這麼說,手指卻撥動起了琴弦。

    那首曲子深深地鐫刻在她的靈魂里,即使她忘記一切,手指放到琴弦上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的流泄出來。

    任無斯閉上眼,隨著琴聲清婉,他逐漸陷入沉睡,而琉璃也逐漸清醒。

    白骨錚錚,琴弦微微嘶鳴,伴隨著她眼神的彼岸花,慢慢活起來,最後琉璃的手指停在最後一個音上,琵琶終於恢復了往日的雪白透亮,似是活物。

    她到底不是普通鬼魂,又有琵琶為伴,那藥能干擾一時,但想起來也不過是早晚問題。

    琉璃抬起頭看向任無斯,不知什麼時候他睡著了,呼吸輕的聽不見,如果不是能看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這簡直就是一具死屍。

    不過對任無斯而言,活著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他之所以還活著,完全是為了琉璃。

    他想跟琉璃過普通人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努力賺錢,然後把銀子銅板都交給賢惠的小妻子,穿的是小妻子一針一線fèng出來的衣服,吃的是小妻子煮的飯菜。成親幾年,他們生幾個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這就夠了。

    他所求不多,但從來沒有被滿足過。

    「我同他有些像。」琉璃低聲跟琵琶說。

    琵琶也不知聽懂沒聽懂,動了一下,琴弦漂浮起來在她細嫩的臉頰碰了碰,像是在安慰。

    「可是我們又不一樣。」

    琉璃是愛任無斯的,任無斯也愛琉璃,她跟任無斯究竟是不一樣的,她擁有的,比任無斯還要少。

    若是任無斯死後能到奈何橋,不能滿足執念,也定然會跳下忘川。那裡是一切心碎之鬼的歸宿,在那裡只有疼,再無愛,也無回憶。

    第592章 第六十六碗湯(五)

    第六十六碗湯(五)

    聽了琉璃的話,琵琶動了兩下,懶洋洋的,似乎有想說點什麼的意思,不過琉璃正在出神,沒有注意。

    任無斯這一覺睡了足足三天,他很久沒有睡過一場好覺了,平日裡只要睡覺便會做夢,夢到的都是些叫人難過煎熬的畫面,於是他儘量避免去睡,所以整個人都是懨懨的,眼眶總是帶著一圈淡淡的烏黑,乍一看簡直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死人。

    他醒過來的時候天氣很好,太陽大大的,照耀在屋子的地面上,空氣中浮現著細微的灰塵顆粒,顯得非常美妙,他的床邊坐著一個定央央盯著自己看的姑娘。

    那是他的姑娘。

    琉璃沒打算讓他看出來自己什麼都想起來,只是對他笑,然後伸手去摸他皺起的眉心。這個男人背負了太多東西,靈魂無比沉重,琵琶在叫囂著想要吞噬他。

    這樣的悲傷,足夠琵琶吃飽,並且很久不再進食。

    但她不許琵琶輕舉妄動,只是染上絕望的靈魂如何才能洗乾淨呢?恢復重生,乾乾淨淨一如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的話,就可以從頭開始,忘記一切。

    「你醒啦。」她輕聲說,低下頭用自己的小臉蹭了蹭任無斯的,他臉上的黑眼圈淡了許多,整個人更是顯得溫潤如玉,只是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氣,多年來的沉鬱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更改的。

    任無斯同樣回蹭了一下她。他在情感表示方面是笨拙的,說來也奇怪,在他隱瞞真實身份的時候,與琉璃談情說愛時可以說是舌粲蓮花,現在卻嘴笨的什麼也說不出來,更別提是去討好她了。

    「你睡了好久,該起來了。」琉璃捧著他的臉,「我們出去曬曬太陽。」

    任無斯應該是要上朝的,結果整整三天沒去,宮裡派了人來問,得知御史大人「病重昏迷」,這才回去稟報,皇帝憐恤,還多給了病假,要他一定身體康復再去上朝。本來還是有太醫的,太醫過來給把了脈,結果診斷不出是什麼病因----當然診斷不出,能診斷出來才又貴了,他就是困了。

    琉璃的話讓任無斯有幾分茫然,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三天三夜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夢到渾身是血的父親,沒有毒誓在耳邊迴響。他醒過來的時候甚至覺得很是歡愉,整個人都像是重獲新生了。

    也或許不是那麼恰當,更準確點來說,是他放下了一些,想通了一些,也奮不顧身了一些。

    怎麼樣都沒所謂了,他剩下的時間裡要和琉璃一起過,誰都不能阻止。

    所以他反握住琉璃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琉璃想哥哥了嗎?」

    她乖巧地笑:「想了,哥哥快起來,我們出去曬太陽。」

    說完還跑過去把他的衣服取過來。任無斯穿上書生袍,洗漱束髮,整個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再不是從前陰氣沉沉的模樣,這才真是擔得起京城眾貴女心中那位翩翩佳公子。

    即便是琉璃都得承認任無斯長得好看。倘若沒有這一番恩怨,他定然是極其出色的,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是造化弄人,上天從來不管你是否無辜,是否冤屈。他給予你苦痛,你就要受著,也許你的苦痛是常人的十倍百倍,可那又如何呢,無法反抗,就只能逆來順受。

    熬著吧。

    熬到死。

    因為這就是命運。

    琉璃逐漸地認識到命運的真實性。都說老天爺是公平的,但她知道,其實他最不公平。他對好人越來越壞,對壞人越來越好,說什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可時候到了,飽經風霜的人早已看不到了,那又有什麼用呢?

    不想被戾氣纏繞,就只能認命。

    任無斯牽著她的手在府里逛逛,御史府太大了,假山流水風景別致,如今天氣越來越暖,池子裡的錦鯉也不再是深冬時那樣的懶散,緩慢地擺著尾巴,陽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金燦燦的錦鯉閃耀著光芒,偶爾一點水珠迸出湖面,琉璃便撿起石子丟。

    可惜她的準頭不夠,任無斯就握著她的手教她,兩人在亭子裡笑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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