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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捨不得死。
不想死。
活著還能看到他,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父親通敵叛國是事實,即使沒有任無斯,有朝一日也終會暴露,誅殺九族是國法,這一切付琉璃都清楚。可那又怎樣?到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天還是人。
也或許這就是命運。
無法逃避的,不能抗拒的,任何人都必須接受的。
她看見任無斯心裡的掙扎痛苦,看到他鮮血淋漓地撕開傷疤,一次又一次硬起心腸實現毒誓,他愛她的時候,海誓山盟,說,若是有朝一日讓她難過流淚,自己便要承受千百倍的痛楚。
他確實這麼做了。瘋瘋癲癲的三年裡,他們之間沒少燕好尋歡,他總是不脫衣服,可她仍然能看見他不經意間露出的傷痕。
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任無斯,其實滿身傷疤,不堪入目。
可付琉璃又好到哪裡去呢?
這樣的兩個人,拼了命的想要在一起,但又把一切真心藏在心底不為人知,最後腐爛變成塵土,靈魂也逐漸扭曲不安起來。
不能說。
他的真心話,不會告訴她。
她的真心話,也不能對他說。
第591章 第六十六碗湯(四)
第六十六碗湯(四)
琉璃是在任無斯懷抱中醒來的,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還在睡,她仰著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發現他眼下一片烏青之色,不知是多久沒有睡好了。這個男人沉睡的時候和他平時表現出來的一點也不一樣。琉璃有點失神,卻又似乎透過這個人看到了誰。
她被抱得很緊,即使是相擁而眠,任無斯仍然衣著整齊,他不願把自己衣衫下的傷痕給琉璃看見,是為了保持自己的外表,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內心,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琉璃順著他的衣領,小手輕輕摸了進去。
他的皮膚很涼,任無斯天生體溫低於常人,不管什麼時候都很少見他出汗,但正是這樣的涼,讓琉璃覺得這個男人像是不存活於這個世界。
真是奇怪,這麼冰涼的男人,懷抱卻又那麼溫暖。
她的小手在摸到任無斯胸膛疤痕前被他握住,隨後任無斯緩緩睜開眼睛,琉璃還必須承認他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眸子,如果沒有仇恨與牽絆,這雙眸子便可與天上日月共光輝。
他看著她,像看淘氣的孩子,也像在看心愛的女人,只覺得像這樣擁她入懷不去考慮其他,已經是他命中最渴求之事了。
在這之前,他被愛情迷惑,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怕見到琉璃落淚,可午夜夢回見到的都是父親染血的臉,一遍又一遍逼迫他將幼時的毒誓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任無斯也是人,他也不是出生就這麼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相反的他心腸極軟,只是命運不容他做一個溫柔的人。
他要為任家復仇,就必須捨棄愛情。其實換做任何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這樣的復仇都是輕的,倘若是你無辜的家人上上下下七十八口被以誣陷罪名斬首示眾,你心中可會恨?可會想要將仇人碎屍萬段?
付文山罪惡深重,通敵賣國一事罪證確鑿,任無斯沒有後悔將這一切揭發,如果他沒有愛上付琉璃,那就好了。
不用日日夜夜被噩夢折磨,不會連睡覺都不敢睡,生怕一睡,眼前浮現的便是父母親人的面容,質問著他為何要留仇人一命。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兩清了,琉璃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現在就是個五歲左右的孩子,乾乾淨淨的,一塵不染,他如何能再逼迫自己狠下心來去毀了她。
他真的太累了。
琉璃靜靜地看著他,她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只是任無斯眼神太過柔和與哀傷,讓她不由自主地去問他:「疼嗎?」
任無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他身上的傷。
和愛她比起來,不疼的。他甚至恨不夠疼,要是身體上的疼能蓋過心上的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就能找到轉移的目標,不至於再這樣受折磨。但是怎麼辦呢,他愛付琉璃,這點無法更改,他恨不得化作依偎在她身邊的空氣,只要不受到噩夢的糾纏,他什麼都願意做的。
「不疼。」
琉璃喃喃著說:「騙人。」
她堅持要把手伸進任無斯的衣衫,他拒絕無效,只好被她摸進去。觸手所及之處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儘是瘡疤,任無斯為了能疼,甚至不去上藥,任由其流血留疤,對他來說,這是對自己的懲罰。
他對琉璃有多不好,身為任家人,他不能罷手,可身為愛慕她的人,他卻可以懲罰自己。
「很疼的,我就很怕疼。」琉璃輕聲說,不知道說的是哪個自己。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有時候覺得自己是琉璃,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是一抹孤魂。可是按照心底真實的想法,她竟然一點也不想去傷害任無斯。「你怎麼會覺得不疼呢?」
她湊上前去,把小臉擱在他肩頭。任無斯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類似茶香的味道,但現在他身上更多的是血腥味,透過他的衣衫隱隱透出來,將琉璃與他共同纏繞。
這是浸潤著鮮血的愛情,終有一日要走到盡頭。
「我想看看。」
「琉璃。」任無斯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低聲哄著,「不要亂動。」
「我想看。」琉璃要哭了,她微微皺起眉頭的樣子顯得可憐巴巴的,因為沒有記憶顯得更像小孩子。「讓我看。」
任無斯再次拒絕,直到她一聲不吭的紅了眼眶,他才嘆了口氣,說:「很醜的。」
這世上從來都不是只有女子願為悅己者容,男子也會在面對心愛女子的時候,害怕自己不夠英俊不夠高大,甚至身上滿是瘡疤,引了心上人的厭惡,亦或是嚇到她,都是不好的。
但琉璃一點都不怕。她慢吞吞地脫掉任無斯身上的衣裳,露出精壯的胸膛,以及盤踞在他全身的新舊交替的傷痕。
有些是刀傷,有些是劍傷,也有些火燒的痕跡,還有些傷痕連琉璃都判辨不出。蓋因任無斯感到痛苦的時候,手邊有什麼便抓起什麼,若是沒有武器,便拿腦袋去撞牆,一定要疼的無法思考才能停下。
這對他而言就是詛咒。
琉璃看著看著就呆了,她眼眶仍然泛紅,淚水卻不自覺落了下來。她去摸任無斯這一身傷痕,卻仿佛看到了自己。
那個孤寂坐著的,因為思念害怕失控,便動手自殘的自己。
每想念一次,就在身上留一道痕跡,本來那麼愛乾淨的人,如何會這麼做呢?身上有了去不掉的疤痕,那人還會喜歡嗎?
不會的。
但也許是因為心裡清楚吧,那人不會來了,所以不管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的,她和任無斯,守的都是自己的夢想。
夢想跟理想有什麼區別呢,大抵……就是後者更有實現的可能性,而前者,也就只能是夢了。
她抱住任無斯的肩膀,淚水滴在他寬闊的後背上,任無斯有點失神,琉璃淚水滾燙,她像是擁抱另一個自己,緊緊地抱著任無斯不曾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