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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可同時她又覺得有些地方不對。於是她抓著琵琶,琵琶在她手下微微顫動,她似乎心有所感,但目前為止的大腦並不允許她做出「思考」這種比較艱難的行為,所以她只是慢慢地用自己的手指頭抹去任無斯臉上的髒污,然後這個俊秀的青年就對她笑了。

    御史府的下人全部換了一撥,對待琉璃時的溫柔與對待他人時的殘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實任無斯也是知道的,愛慕他的女子無數,可誰能像琉璃這樣全身心的接受他呢。看到他光鮮亮麗外表的是一方面,他黑暗的內心千瘡百孔,早就沒有辦法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了。

    他背負的東西太多,導致自己也已面目全非。

    他是任無斯,叫著這個名字,做著「任無斯」應該做的事,連同靈魂和身體都被鎖在一個毒誓里,無法掙脫。

    端過一邊的藥碗,撲面而來的湯藥味讓琉璃下意識皺起眉頭。任無斯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到她唇邊,哄著她:「喝一口好嗎?」

    她別過腦袋,味道怪怪的,她不想喝。

    任無斯沒有辦法,真正的他就是現在這樣子的,但他早已忘了。

    如果當初他們相識的時候他沒有裝作彼此之間沒有仇恨,沒有隱瞞,也許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了吧。

    世間最美,不過一見鍾情。世間最可怕,最不能放手,也是一見鍾情。

    他仰頭喝了一口藥,那雲淡風輕的樣子看得琉璃都覺得害怕,但任無斯這人對自己最是能狠下心來,他那一口藥含在嘴裡,舌根都要被苦的麻了,然後他捏起琉璃的下巴吻她。

    她那點力氣跟小奶貓差不多,不喝也被任無斯按著硬是灌了進去。琉璃莫名覺得委屈,眼前這人很溫柔,可那溫柔的目光不像是看著她的,就好像她雖然靈魂在這個身體裡,卻並非本來的那個人。

    也因為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溫柔。

    孩子氣的抹眼淚,抽抽噎噎像沒長大一般,看得任無斯又心疼又莞爾,把她抱在懷裡,溫言軟語的哄著,琉璃死死抱著琵琶,把臉貼在上面,冰涼的白骨似乎透著絲絲溫暖,她似乎聽得見白骨在同她說話。

    任無斯才不在乎這琵琶的來歷,也不在乎琉璃為何抱著。她喜歡,那就留著,不喜歡就丟了,多麼簡單的事情呀,他再不想在仇恨里繼續折磨彼此了,他死後到了地府,見到父親,也應該足夠了。

    一條不多,一條不少,還想他怎麼樣呢?這麼多年的寢食難安,難道還不夠嗎?

    「張嘴。」

    香甜的蜜餞被塞進嘴裡,琉璃的眼睛還帶著淚珠,她痴痴地望著眼前帶笑的青年,他修長的手指漂亮又溫暖,從她臉頰拂過,好像可以被她依靠的樣子。

    一口蜜餞一口藥,到了後來琉璃學乖了,自己捧著藥碗,她不大想要和任無斯親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但他對她實在是太好了,這些好都是真心的,也是義無反顧的。

    養了兩個月的身子,她終於被允許下床走動,這期間每天晚上任無斯都堅持和她在一張床上睡,照顧她他從不假手他人,時間一長,人心都是肉做的,琉璃自然也就接受了他。可是如果有任無斯之外的人想要靠近的話她仍舊十分戒備,那種眼神就好像所有人都是敵人一般。

    御史府占地面積很廣,聽說這裡本來是某個閒散王爺的府邸,後來這位王爺去世,府邸一直荒廢,直到任無斯得勢,皇帝便將其賜了下來,還親筆提了御史府三個大字。皇帝對任無斯寄予厚望,只要他按照目前的情形繼續下去,有朝一日,定能建立起新的望族。

    可任無斯不想要這些。他本來就不是對功名利祿渴求的人,他想要的就是粗茶淡飯,把酒桑麻,一個妻子幾個孩子,一家人快快樂樂平平安安,這就夠了。

    但他最後怎麼就變成那麼可怕的人了呢?

    他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也因此晚上的時候琉璃看著他的眼睛甚至感到了害怕。她從來不會害怕任何東西,即使沒有記憶,她也在琵琶的幫助下逐漸清醒,但這個時候,當任無斯用他那雙烏黑的眼睛凝視她的時候,她卻怕了。

    任無斯堅定地覆在她身上,把她捂著胸口的小手拿開,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不會改變主意。就像是沒了魂,琉璃鬆開了手,讓他將她一點點剝乾淨,然後放下羅帷紅帳。

    說是欲望其實也不見得,任無斯這樣的人即使一輩子不紓解也是沒有問題的,他既像是溫暖的太陽,也像是冰冷的刀刃,只是他認為他們是夫妻,那麼夫妻怎麼能不名副其實呢?說白了,這是他心中的執念。

    他活著,就像是早已死了,一舉一動都是內心深處的渴盼在作祟,理智早已無法控制情感。

    琉璃在他懷裡輕輕顫抖,琵琶在外面的桌子上靜靜地躺著,偶爾有幾根琴弦試圖脫離琴身,奮力起來掙扎了兩下就又失敗了。

    它和琉璃是一體的,如果她沒有記憶,那麼它就是個死物。即使靠著前幾個世界吞噬的靈魂勉強有了點力量也遠遠不夠,仍然出不來。它被困在裡面,只能靠著依附琉璃而生活。

    因為它跟琉璃是不一樣的。

    琉璃做了個夢。

    一夢醒來,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夢外。

    夢裡她是付家的千金小姐付琉璃,十三歲那年偷玩跑出家門,險些被拐子帶走,是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救了她。青年十分溫柔,見她崴了腳還蹲下來背她,只是在得知她名字之後表情變了又變。她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感情,但總歸不是好的。

    後來他把她送回家,轉身就要離開,是她把他叫住,問他的名字,又問他的住址,小小的姑娘,倒真是一點也不知羞。

    青年一開始不想跟她有任何往來,只說自己是來京城求學的,如今正在國子監讀書。她聽了心裡竊喜,雖然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但知道他在哪裡,便能找到了。

    第二次相見,她女扮男裝混入國子監,正當他的面。青年驚訝不已,又怕被先生發現,百般給她打掩護。

    一來二去的,便熟悉了。付琉璃很不明白,無斯哥哥明明那麼喜歡自己,為什麼總是要克制,總是要保持距離。

    她哪裡知道任無斯不能說出口的深仇大恨,只因為每每看見她的眼睛,聽到她的聲音,甚至在心底想起她便是滿心歡喜,一開始是不想扯上關係,後來是不捨得說,再到最後,便成了不敢說。

    付琉璃卻沒有那麼多的糾結愁腸,她在及笄那年直截了當告訴父親自己有了心上人,還硬是拽著父親去看,少女多情歡喜,甚至沒有注意到任無斯複雜難辨的眼神。

    有多麼信任他愛慕他,得知真相時就有多麼心碎絕望。

    明明是夢,心卻如刀絞一般的疼。

    他們付家愧對任家,這本是該償還的孽,若他們不曾相識就好了----付琉璃是這樣想的。可她心裡如此難過,如此不舍,家破人亡的痛與刻骨銘心的愛交織在一起----她怨恨自己為何在瘋狂的時候也看得到任無斯的真心,又恨彼此要這樣糾纏,更恨自己為何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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