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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59:02 作者: 哀藍
    她看開了,所以才選擇不回來。

    將軍在美人榻上躺了一會兒,盯著那帳子後面出神。其實他看得並不真切,只朦朦朧朧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那是曾經和他相擁過無數次,無數個夜裡,許下種種誓言的結髮妻子。

    他似乎想到了過去,有些感慨,又有些憂傷,還有些心虛。事實上他知道,自己對公主不能說不動心----那樣高貴的金枝玉葉,有著無與倫比的身份,萬千寵愛,傾國傾城的美貌,更甚者還是二八年華的佳人,卻喜歡一個快三十歲的男子,熱情勇敢,勇往直前----說不心動肯定是假的。

    可心動是一回事,將軍仍然清楚自己愛的人是誰。這世上他唯有兩樣東西不可捨去,一是權力,二是松蔚。

    這段時間因為皇帝賜婚的事情非常忙,他也沒來得及和松蔚解釋當初那一巴掌的緣由,因為他覺得松蔚如此冰雪聰明,肯定能理解。但事實證明,她便是再賢惠溫柔,也仍然是個女人。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女人通常都是執迷不悟的。她們沉溺其中,所以根本不會去想事情背後可否會有其他原因。

    她為什麼就不信呢?在這世上他最愛的永遠只有她。她要做的只是乖乖地做他的妻子,剩下的一切他都可以為她辦到,除此之外,她不需要擔心任何事。他們都不再是當年連相會都要悄悄地小情人了,如今他們光明正大,萬人稱羨。

    將軍在美人榻上動了動,還是沒忍住,站起身,躡手躡腳地朝床榻摸過去。松蔚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他是她的夫君,是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碰觸她的人。但是----將軍不知為何,卻有些不敢靠近,連腳步都放得極輕,像是生怕驚醒那個已經躺下好一會兒的人了。

    慢慢地湊到床邊,伸手試圖撩開帳子,卻聽見裡頭傳來冷冰冰的聲音:「將軍若是敢越雷池一步,便休怪我不客氣。」

    隨後他還聽到鋒利的匕首出鞘聲。將軍有些惱羞成怒,卻又聽得出床上的美人冷若冰霜,到底還是不想和清歡鬧翻,便又往後退了一步,回到了美人榻上。

    帳子裡便不再有聲音傳來。半晌,將軍雙手環胸躺著,看向窗外,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照在他的臉上,恍惚間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第一次私會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尚未及笄,卻已經是出名的美人,她的爹爹因為女兒生得如此標緻一直很驕傲,眼光很高,自然看不上將軍這個一事無成又出身貧寒還父母雙亡的毛頭小子。所以他們只能偷偷見面,後來若非將軍死命攢錢給足了彩禮錢,怕是松蔚早嫁了旁人。

    成親後他們過了一段很幸福快樂的日子,只有彼此,沒有任何煩心事。松蔚每天要做的就是一日三餐,然後等待夫君打獵回家。將軍回家後會有熱氣騰騰又美味可口的飯菜吃,每十天他都會進城一次,將自己獵來的東西賣掉,回家的路上給娘子買鞋胭脂水粉或是吃食,還經常給松蔚扯些好看的布料做衣裳。

    那段日子比起現在的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可要快樂幾百倍。現在將軍不用再辛苦打獵維持家計了,松蔚也不用親自下廚或是做衣服----但她一點都不幸福,她早就不幸福了。

    從徵兵的告示貼出來,將軍開始動心那會兒,松蔚就很清楚,她在慢慢失去他的丈夫。即使日後他很快青雲直上,將她接到身邊,即使他們曾經無數次的擁抱親吻許下諾言----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在慢慢地改變。

    將軍以為女人最是難以放下愛情,殊不知恰好相反,很多時候,越是對愛情執著專一的女人,在放棄的時候便越是鐵石心腸。因為她們已經度過了世間最劇烈的痛,不再去愛,不過是將身體裡的毒瘤挖出來,也許當時痛不欲生,但很快就會好轉,再也不會痛了。

    將軍看了窗外一會兒,又忍不住去打量床上。清歡睡覺很輕也很安靜,容不得一點聲音,他就這樣痴痴地望著帳子很久很久嗎,吹熄了燈之後,將軍是什麼都看不到的,但他仍然望著床的方向,仿佛期盼著下一秒妻子就會跟他說:快上來吧,在下面怎麼睡呢?

    以前他們還住在鄉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時候,尤其將軍的脾氣又暴,於是每次吵架他都會被她趕出臥房,被趕出去後將軍就蹲在窗子下面等,也不去其他房間睡。他不會等很久,因為頂多半個時辰,松蔚便會心疼他,讓他回屋,然後他們就會和好,再也不吵架了。

    他就這樣期盼著,期盼著,也不知期盼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第二日早上一睜眼,發覺自己還睡在美人榻上,此刻正渾身酸痛。抬頭看了一下時辰,將軍每日都要晨練所以起的早,而繡床之上的佳人仍然睡得非常香甜,還沒有從夢鄉中醒來。

    將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昨天晚上,她並沒有心疼他,也沒有像是過去那樣下來看他。他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上,屋裡還沒有下人進來。松蔚不僅是沒有心疼他,甚至連給他蓋被子都沒有過。

    她從來沒有這樣對他。她總是擔心他心疼他,為他打點後一切。將軍有片刻的失神,他開始恐慌,甚至不安,惶惶的眼神若是他自己看到了肯定不敢置信----那是對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時的悲傷。

    其實他早已預感到,但他不敢相信,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從美人榻上起來,穿上鞋襪,慢慢地走近大床,然後輕輕挑開繡簾。

    床上的女子睡得很是安穩,烏黑的青絲披散在身後,兩隻玉手放在胸前,平靜而安詳。

    看得出來她很平和。

    但將軍卻覺得寒冷。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沉默地轉身離去了。

    他走之後,清歡才睜開眼睛。

    將軍每日都有事要做,不能留在家裡,清歡也不愛出門,便待在自己的院子裡繡繡花看看書什麼的,每個世界的文化都不一樣,每個世界都有書看,所以即使足不出戶,清歡也不會寂寞。

    但是她不出去,不代表沒有人上門來找她。

    公主帶著一幫丫鬟婆子過來,見到清歡先是彎腰施禮,然後嬌聲道:「怎地不見將軍?」

    「將軍出府去了。」清歡淡淡地看她一眼,重新又將注意力轉回到面前的書本上。松蔚身邊的婢女都是老人了,從十年前就伺候在松蔚身邊,沒見過什麼大人物,如今公主一來都有些怯場,見到公主身邊的嬤嬤婢女,也都大氣不敢喘的樣子,也怨不得背地裡被人叫做一群土包子。

    從鄉下來的夫人和鄉下來的下人們,哪裡能和金枝玉葉比呢,自然是一群土包子了。

    「這麼早就出府了?昨兒夜裡我失眠了一宿,總想著將軍是否吃好睡好,今兒一早心裡實在是惦記,才朝姐姐院子裡來,還請姐姐莫要怪罪。」說著,公主猛地掩口,似乎有些後悔,「我竟胡說了,姐姐別怪我口無遮攔。我在宮中的時候便是如此,皇兄母后說了我許多次,我都改不掉。」

    清歡瞥了她一眼,覺得她實在是想多,明里暗裡說些看似溫柔實則刻薄的話有什麼意思,她根本懶得跟她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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