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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鄭瑾被說得啞口無言,兒子向母親盡孝,到哪裡都是說得開的,而媳婦攔著夫君向婆婆盡孝,那真是有多少張嘴也說不出口。她也曾回娘家哭訴過,只是恆山伯卻毫不客氣地斥責她糊塗,叫她立刻回夫家去,不許再往娘家跑。如此一來,她也只有把這口悶氣咽下去,每日也去蘇太太房裡立立規矩,希圖堵住丈夫的藉口。

    可惜她這一去立規矩,並沒有把蘇銳立回自己房裡來,倒是又讓蘇太太重新把婆婆的架子擺了起來。鄭瑾已經自在了兩年,這時候哪裡還能忍受天天的立規矩,沒有幾天就又跟蘇銳大吵一架,再不去婆婆屋裡了。可這總跟丈夫冷戰也是不個事兒,她天天的發愁此事,真是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了。此時看永安侯夫人與公主言笑宴宴,心裡只覺得天道不公,為什麼別人過得如此順心,她竟連丈夫都攏不住呢?倘若不是已經生了兒子,恐怕她現在就只是個空殼子的正室了,但是一個兒子終究是不夠,至少蘇太太就時常拿子息不藩這條理由來責備她,怎麼也得再有幾個孩子才好啊。

    恆山伯夫人看著女兒兩眼發直地坐在那裡出神,心裡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對於鄭家如今的情形,她並不很放在心上。即使三皇子不能繼位,可是鄭貴妃仍在,恆山伯府仍然是恆山伯府,她仍然是伯夫人,並沒什麼改變,一樣是過著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日子啊。既然如此,又何必為此憂心呢?讓她擔憂的反而是女兒在婆家日子過得好不好,得不得丈夫的歡心。瞅著旁邊眾人都在說話,她壓低聲音向鄭瑾道:「又在發什麼呆了?不是娘說你,就給姑爺房裡放個人就是了。畢竟當初你把香雪那丫頭打死了,那肚子裡也是姑爺的骨肉,姑爺怎能不生嫌隙呢?」

    「娘,這是在外頭!」雖然席間眾人離得都遠,不會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但鄭瑾聽見房裡放人的話就覺得煩躁。就連蘇太太,也時常會隱晦地提起這事來,她為什麼要讓那個刻薄的老太婆得逞?

    「娘還不是為了你好!」且恆山伯不讓鄭瑾時常回娘家,她要什麼時候才能逮著鄭瑾好好勸說一番呢?「不過是個通房丫鬟,身契捏在你手裡,掀不起風浪來。將來她生了兒子也要管你叫娘,你抱到自己房裡養就是;若生的是女兒,一個庶女也不過小小陪份嫁妝,可算什麼呢?卻能把姑爺拉回來。你自己盤算盤算,是不是這個道理?」

    母女二人的話只有離得最近的張淳能勉強聽清幾句,聽見通房丫鬟幾個字,張淳心裡就窩火。鄭琨對她平平,倒時常去那個通房丫鬟叫碧桃的屋裡,而因為這個碧桃聽說是鄭瑾給的,她就是想修理她還得忌諱著些,真真憋氣!如今聽見鄭瑾也要給自己夫君放通房了,張淳心裡頗有幾分幸災樂禍----這就叫報應!讓你往別人屋裡塞人,如今你屋裡還不是要放人?

    恆山伯夫人說的道理鄭瑾全都明白。她也是這樣高門大戶里出來的人,這些門道她哪能不知道呢?當初還用這辦法整過前頭的鄭少夫人呢。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輪到自己頭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閉緊嘴唇低頭坐著,手裡的帕子絞來絞去,幾乎要扯碎了。

    恆山伯夫人看女兒這樣,除了嘆氣也沒別的辦法。她不是沒跟恆山伯說過,讓他去跟女婿交涉一下,可是次次都被恆山伯罵了回來。甚至她還去找過鄭琨,讓鄭琨勸勸這個妹婿,結果鄭琨只是說,男人家誰沒個三妻四妾的,那些通房姨娘不過是個玩藝兒,妹妹何必這樣放在心上。恆山伯夫人心裡想著,嘴上不由得就說出來了:「男人家,誰房裡沒幾個人呢?」眼珠一轉看見了綺年和永安侯夫人,便道,「你瞧那周氏,那還是郡王世子妃呢,世子院子裡不還是有個姨娘嗎?將來世子成了郡王,那還得有側妃有侍妾,還不都是一樣的嗎?」

    恆山伯夫人越這麼說,鄭瑾心裡越是不痛快。周綺年怎麼跟她比?周綺年是什麼出身,那是高嫁,嫁進了郡王府里,郡王世子有沒有通房姨娘,她說得上話嗎?可她自己卻是低嫁,蘇銳的升遷還是靠著岳家呢,為什麼她就得這樣「賢惠」了?還有一句話她自己也不怎麼敢往深里想:倘若能嫁成王妃,那有個側妃有個侍妾也認了,可她如今----才是個小官的妻子而已!

    只是這話也不能說出口,鄭瑾憋悶地轉過頭,好巧不巧一眼卻又看見了冷玉如。冷玉如今日是跟著張大夫人一起來的,一邊跟旁邊的女眷應酬,一邊還不忘給張大夫人斟茶布菜,遠遠看去跟親母女一般。那一席上的女眷差不多都是三四品官兒家的內眷,可是頗有人跟冷玉如說話時帶著幾分奉承討好之意的----雖然張殊官職不高,可是手握實權,又是皇上的信臣,這可是官位換不來的。

    鄭瑾不由自主地盯緊了冷玉如。比起從前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冷玉如豐滿了些,臉色也紅潤了些。鄭瑾還記得她剛見到冷玉如時的模樣:纖瘦的身材,尖尖的瓜子臉兒,身上穿一件普通的藕合色綢衫,頭上只有一枝赤金鑲珠的釵子能拿得出手,耳朵上戴的翡翠耳墜子顏色都不勻,手腕上的鐲子更是細得蝦須一樣,勉強鑲了兩顆珠子充充門面,在她眼裡看來,一副窮酸相,還沒自己身邊的大丫鬟體面,卻還偏偏要做出一副清高模樣來。那時候就連出去踏個青,都得她拿出自己的舊衣裳舊首飾來給她撐門面,更不必說冷家那個姨娘,巴巴結結的,死皮賴臉貼著自己家,好替冷家謀個前程。雖然她嘴上管冷玉如叫聲表妹,其實在心裡,冷玉如跟她的丫鬟也沒甚兩樣。唯一的用處,就是當初替她擋了張家那門親事。

    張家的親事----鄭瑾兩手攥得更緊了。當初她聽說張殊臉上有道傷疤,後頭又親眼見了那長長的傷痕,當時就倒吸了口涼氣----若是她嫁了個臉上有疤的夫婿,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會笑她!因著這個,她死也不肯嫁給張殊。可是如今,張殊是皇帝身邊的信臣,眼瞧著往上升的勢頭不減,而蘇銳,倒真是英俊瀟灑的少年狀元,可如今卻……尤其是,誰知道蘇銳那個在外頭有規矩美名的母親,竟然是那麼個死板苛刻的老東西!而冷玉如看起來一副舒心自在的模樣,不要說身上穿的頭上戴的跟從前大不相同,單看她跟張大夫人有說有笑如同母女----她怎麼就那麼有福氣!

    「你在瞧什麼呢?」恆山伯夫人狐疑地看了女兒一眼,順著鄭瑾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了冷玉如,忍不住便道,「還看什麼!倘若當初你聽你爹的,如今----」說這話的時候,她倒忘記了當初她自己也不願意要這門親事的,只想到恆山伯埋怨的話,說是倘若鄭瑾當初嫁了張家,如今哪裡還怕分了手中的兵權云云。不過她埋怨的話尚未說完,忽見冷玉如放下筷子,急急摸出帕子捂住嘴轉過了身去,頓時沒了聲音----這,冷玉如看起來好像是,又有喜了?

    張大夫人也是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這個兒媳當初她是不情願娶的,恆山伯府不願嫁自己家女兒,便弄個義女嫁進來,難道當別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來?未免欺人太甚!因著這個,她對冷玉如也看不順眼。可是這些年下來,冷玉如孝順公婆,愛護小姑,體貼夫君,照顧小叔,實在是挑不出什麼不好來,自己又是能詩善畫又會管家,稱得上四德俱全,張大夫人也就漸漸地喜歡了。這會兒看冷玉如臉色忽然變得煞白,不由得有些擔心:「莫不是昨兒晚上沒睡好?」大房的小兒子張執婚期在即,二房的獨子張授卻還沒個動靜,張二太太也不管張授的年紀比張執小,時不時地就指桑罵槐,暗示冷玉如這個當家長媳不把隔房的小叔子放在眼裡,昨天更是借著晚飯的事兒鬧了一通,一直折騰到深夜。本來冷玉如就因為張執的婚事正在忙碌著收拾房子,哪裡還經得起張二太太生事呢?

    冷玉如覺得嘴裡發苦,喝了一口水還是壓不住胸頭往上沖的感覺,轉眼看見旁邊有一碟酒釀青梅,順手拈了一個放在嘴裡,頓時覺得舒服了些,便笑道:「無事,就是忽然覺得有些噁心,這會兒已經----」後頭話音忽然沒了。

    張大夫人心裡一亮,正要說話,旁邊已經有位夫人笑道:「看這樣子,怕不是有喜了吧?」

    冷玉如也是忽然想到此事,算算自己的小日子確實已經晚了七八日,只因操辦張執的婚事,竟沒注意,頓時紅了臉。這麼一來,在座的夫人們都是經歷過的,哪裡還有不知道的,紛紛便向張大夫人道謝。張大夫人心裡也高興得很,畢竟雖然有了嫡長孫,但一個孩子總是太單薄了,多子才是多福,但嘴上還要說:「尚未請大夫診脈呢,還不知確不確切。」

    便有人笑道:「正是,合該快些請個太醫來診診脈才是。若真是有了,張夫人府上可就是雙喜臨門了。」

    張大夫人心裡歡喜無限,哪裡還有心思吃這喜酒,好在此時外頭已經鼓樂喧天,新人已經入宮叩拜帝後完畢,花轎到了王府了,只要送入洞房,這喜事就算辦好,賓客此時離席也不算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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