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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綺年微微欠身,低聲道:「父王,王妃所言不無道理。雖說秀書是這樣講的,但事實如何,亦不能只聽她一面之詞。兒媳想,這胎記之事傳出來,三弟貼身伺候的丫鬟小廝們頗有嫌疑。再者,秀書從來都是被兒媳拘在針線房裡不許出門的,近來卻有宮嬤嬤屢次借王妃名義叫了秀書出節氣居----兒媳淺見,若不是宮嬤嬤,秀書哪裡有機會與人私通,今日也就不必斷這門官司了。」

    「把兩個嬤嬤立刻送回大長公主府上去,就說郡王府自有人使,不消大長公主憂心!」昀郡王自不願秀書肚裡那個孩子當真就算到了趙燕平頭上,那便只能借著綺年遞來的這個台階往下走,找替罪羊了,「將貼身伺候的丫鬟小廝們全部換了,我親自給他挑人。搬到外頭書房去住,不許他再進內院!」

    「王爺!」秦王妃顧不得再保持端莊的形象,猛地站起身來大喊,「平兒是我的兒子,難道王爺不許我見他!」

    「沒有不許你見他。」昀郡王當著兒子兒媳的面不想呵斥秦王妃,但他心裡實在是失望的。趙燕平自小聰明,讀書頗有章法,與多病的長子和好武的次子都不同。雖說他本人也好武不好文,但畢竟歷朝都是文重武輕,好文顯然更有前途。

    當初他還極為欣慰地想過:長子多病卻能襲爵,次子從武,幼子從文,憑著各人的本事,再加上郡王府的扶助,將來三子皆有出處,再加上姻親友眷,郡王府的地位也就更穩固,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就安心了。誰能想到小兒子竟到了如今這地步呢?

    「秀書與人私通還攀誣主子,打三十板子攆到莊子上去!」昀郡王看綺年一眼,「此等事不必張揚,在你院子裡處置了便是。本是該打死的,權當為你肚裡孩兒積些陰德罷。」

    「是。」綺年起身,「兒媳告退。」三十板子足夠把胎兒打下來,既然沒了胎,那趙燕平的事自然也就掩過去了。將來往莊子上一發,有的是兇悍的婆子看守著,又是做粗活,秀書那樣嬌弱的人怎麼吃得起那個苦,估摸著也活不過幾年了。

    看著長子長媳出去,昀郡王屏退眾人,這才對秦王妃發起怒來:「叫平兒好生讀書,他都讀出了些什麼!若說身邊也有通房丫頭,怎麼偏要偷偷摸摸著來!」他是個重規矩的人,也是十六歲上父母給了通房識了人事,此後按部就班,除了當年拖到二十幾歲仍不肯成親那事兒之外,此生不曾做過不合規矩的事,尤其是男女之事上,最恨這等偷雞摸狗的行為。

    從前趙燕恆曾出入過花街柳巷,他雖皺眉,卻也視之為尋常風流,不是什麼好名頭,但世家子弟也多有如此,無傷大雅。唯趙燕恆酒後與紫菀之事頗令他惱火,也是因紫菀是父母之婢的緣故,這yín辱父婢卻是逾矩的事。如今趙燕平沾惹的更是兄長院子裡的婢女,這名聲著實的不好,焉能不怒?

    秦王妃掩面大哭道:「王爺就這樣的不信自己兒子?都是你的骨肉,何以世子說的話你就信了,平兒你便不信?王爺怎就不疑心是有人教唆了這賤婢來勾引攀誣平兒的?怎就不疑心是這賤婢自己與家中小廝私通,來栽贓主子的!」

    「我只問你一句話。」昀郡王面色陰沉,「秀書本被周氏拘在節氣居從來不許出來,你為何將她屢次喚到丹園來?你若不叫她來,她有何藉口攀誣平兒!你當我不知道你喚這丫頭出來是為了什麼?」

    秦王妃噎住了無話可說,只能假哭道:「我不過瞧著她畫的花樣子不錯罷了……」她屢次將秀書弄出來,原是為了做個障眼法兒,好讓宮嬤嬤去挑撥采芝。可沒想到秀書就這樣的大膽和有本事,竟就勾上了趙燕平!也怪自己平日裡為著讓趙燕平上進,在他身邊放的丫鬟都是老老實實的,雖生得也不錯,卻不抵秀書的嬌嬈妖媚,果然吃了虧。

    昀郡王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沉聲道:「你好生在丹園裡養著罷,別的事不要操心了。平兒那裡,從前我想著書院裡有好先生,有同窗,自然相互督促著上進也就是了,如今看著竟是不然!須得我親自盯著才成----」忍不住補了一句,「和兒在他這個年紀,何曾要人如此費心?學武的人夏練三九冬練三伏,從不必人催促!」

    秦王妃氣得發昏,只是無話可駁。趙燕和確實是自幼就勤奮,尤其在兩個嫡出的兄弟之間,他身份最低,故而更要用功,昀郡王心裡其實是喜歡他的,若不是庶出,只怕還更要看重。且兒子們論嫡庶又不如女兒那般講究,有出息的庶子不過是分家產時吃點虧,將來的前程卻是沒大妨礙的。

    眼見昀郡王說完了話就拂袖而去,秦王妃不由得悲從中來,跌坐在椅中只是流淚。魏紫不敢說話,悄悄叫人送熱水和帕子過來,自己安慰秦王妃道:「王爺也是為要三少爺好的緣故,盼著他成材。只要三少爺日後好生讀書,一個賤婢算得了什麼,過幾日也就忘記了。」

    秦王妃流淚道:「他聽了世子的話就疑定了平兒,分明已是不信我們娘兒兩個了。」若失去了昀郡王的倚重和信任,她還能做什麼?

    魏紫少不得溫言撫慰寬解一番。秦王妃好歹收了淚道:「王爺去了哪裡?」魏紫忙叫丫頭去打聽,半晌回來道,昀郡王打發走了兩個嬤嬤,每人好歹還賞了二十兩銀子,又將趙燕平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和兩個小廝處罰了,此時去了荷園。

    魏紫鬆了口氣,忙道:「王妃聽聽,王爺還是全了兩個嬤嬤的體面,可見王爺心裡還是惦記著王妃的。」

    秦王妃冷笑道:「他哪裡是惦記我,是惦記姐----」說到這裡猛然停下,想了想道,「你去把我箱子裡那套杏黃色襖子和玉色裙子撿出來,再找出匣子裡那套六支的象牙桅子花簪子來。若是王爺晚上沒有宿在荷園,就叫廚房燉些湯羹----不,備下材料,我親自去瞧著燉才好,叫廚房備上新鮮鯽魚和羊肉。」

    魏紫聽這意思是要演書房送湯的戲了,忙應著,又不免有些疑惑:「那襖子王妃長久沒穿過了,只入秋時曬過一回,且如今天氣----似是單薄了些……」

    秦王妃擺手道:「加件厚氅子也就是了,書房難道沒有炭盆的不成?你且去拿來。」魏紫不敢多說,忙去尋了來,心中卻頗為疑惑:這襖子的杏黃色顯是年輕姑娘穿的顏色,且秦王妃打小愛紅,如今年紀長了也愛穿深紅、紫紅、檀色等顏色,並不喜黃色,如何今日又特特的要穿這件呢?想來裡頭畢竟有個緣故,只是她年紀輕,隨著秦王妃的時日還不算極久,不知道罷了。

    一時衣飾都拿到眼前來,秦王妃打發了人出去,自己瞧著衣裳發怔。這顏色,她不過是十三歲時穿過一次,十八歲時又穿過一次罷了。杏黃的暗花錦緞交領襖子,繡著淡紫色的藤蘿花兒----其實她不愛藤蘿花,她最愛的是牡丹,尤其是正紅色的牡丹;愛藤蘿的、在自己院子裡也種滿藤蘿的,是她那位十八歲就早夭了的庶姐。

    有些事情秦王妃是不知道的。關於她的那位庶姐,因比她大了整整八歲,在她印象里就只有一個安靜纖細的身影了。她也不知道當年十八歲尚是世子的昀郡王初到東陽侯府時,見到她那位時年十四歲的庶姐是個什麼情景。她只知道庶姐十五歲定親,十六歲未嫁而夫亡,守了兩年望門寡,之後鬱鬱而終----一個庶出的侯府女兒,便是嫁一百次,也嫁不到郡王府的世子。

    秦王妃大約能猜到些東西,只是不願深想。十三歲那年夏天,宮裡賞了幾匹杏黃色薄綾,針線上給她做了一件衫子,配著月白色繡淡紫菱角花的裙子。她雖不愛杏黃色,但既是宮裡賞下來的,只有嫡小姐才能有的,自然還是要穿----那是身份的標誌。

    就是那一天,剛剛成親的昀郡王世子來東陽侯府走動,二十有五的青年人據說是剛從軍中回來,穿一身檀色袍子,上頭織著隱隱的淡金暗花,膚色黝黑,一雙眼眸看向她的時候目光炯炯。而她就站在花叢裡頭,手裡還捧著剛剛折下來的幾朵鮮花。

    大概是過了數年之後,秦王妃才知道了她的庶姐也曾在七年前站在花園中,雖然不是那個位置也不是那個季節,卻是一樣的穿著杏黃色襖子,手裡捧了一枝剛折下來的梅花……似乎就從那天起,她雖不愛杏黃色,卻時常的讓針線上做一件半件杏黃色的衣裳。尤其是十八歲那年,守滿妻孝的昀郡王再次踏入東陽侯府,看見的就是一個穿著杏黃小襖,象牙白裙子上繡滿紫藤花的女子,站在一塊湖石之下,手裡捏著團扇看蝴蝶飛……

    「王妃----」魏紫從外頭進來,發現秦王妃一直就那麼動也不動地坐著,足有盞茶時分了,不由得低喚,「王爺在荷園用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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