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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阮盼並不答言,只向孟燁道:「夫君幾時回來的?」

    孟燁隨手將手中的墨條擱在硯邊上,笑道:「也是方才回來。本想著你要在娘家多呆些時候,想不到這樣快就回來了?」

    阮盼胸口只覺有東西砰砰地撞,臉上笑容不變道:「我有身子,本不能進喜房的,若在家裡坐著,少不得母親還要顧著我,不如早些回來的是。」走到案子前面看了一眼,淡淡道,「本想著過來把這畫兒補全了,卻不料夫君已然想到了。」

    飛虹湊著趣兒笑道:「奴婢記得聽奶奶念過一首詩的,叫什麼心有靈犀的----奴婢瞧著,二爺和奶奶就是心有靈犀呢。奶奶這裡才想到,二爺已然畫起來了,不是心有靈犀是什麼呢?」

    孟燁笑道:「好丫頭,果然聰明。」悄悄看了妻子一眼,又道,「只可惜畫錯了一筆,回頭重新再畫一幅罷。」

    阮盼點頭道:「這也是的。本來你我畫來也還和諧,這外人添了一筆倒弄壞了,再改不好,只得重畫了。」隨手卷了那紙遞給飛虹,「拿去燒了罷。」

    臥雨站在一邊,手裡還拿著玉管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上陣青陣紅。偏偏這夫妻兩人都像沒看見她似的,只管說話。

    孟燁多少有幾分心虛,生恐妻子鬧起來,卻見妻子面色如常,心裡稍稍放下幾分,笑道:「也是我糊塗,不該叫外人來畫的,原想著你的丫鬟,平日裡也該是耳濡目染學了幾分的,想不到一下筆便壞了。」

    阮盼微微一笑,飛虹已經掩嘴笑道:「瞧二爺說的----再怎麼耳濡目染,哪裡能學到奶奶一分半分呢?二爺也太抬舉我們做丫頭的了。」

    孟燁趁機下台笑道:「說的也是。」有幾分討好地向妻子道,「你身上可好?今日父親和大哥都去了英國公府,也不缺我一個,不如我在家裡陪著你可好?」

    阮盼低頭笑道:「我自是想夫君陪著我的,只是阮世子平日與夫君交情也好,不去總是失禮,日後他問起來,夫君可要怎麼說呢?不如還是去走一趟,哪怕喝杯酒便回來呢,也是全了禮數。我不過是身上乏些,自歇一歇就無事了。」

    孟燁上前扶了妻子,笑道:「那我去去便回。」親自送了妻子回房,換了衣裳出去了。

    孟燁一走,屋子裡鴉雀無聲。飛虹只覺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一樣難受,嘴裡喃喃了一句,轉身出去沏茶了,只剩下臥雨和阮盼在房中。阮盼到這時候才緩緩抬頭,看了臥雨一眼。臥雨手裡還捏著那枝玉管筆,蔥綠色的袖子卷著,露出半截藕一樣的手臂,上頭套著一隻珊瑚手釧,粉紅色的珊瑚珠子與赤金珠子相間,襯著那雪白豐腴的肌膚,顯得十分嬌艷。

    「這珊瑚手釧我記得是前年我賞給你的----」阮盼悠悠地道,「那次我總共得了三串手釧,一串深紅串金的我自己留下了,一串象牙白串烏銀的,賞了飛虹,這一串就賞了你。」

    臥雨額角已經滲出一層薄汗,不由得膝蓋一彎跪倒在地:「奶奶,奴婢只是跟著去書房伺候二爺,奴婢原說不會畫的,是二爺說奴婢跟著奶奶這些年,也該會畫幾筆才是,硬要讓奴婢畫……」

    阮盼好像沒有聽見她說什麼,繼續悠悠地道:「我記得你並不喜歡珊瑚的,當初我賞了你這個,這幾年也沒見你戴過,倒是喜歡翡翠蜜蠟一類。」

    臥雨的冷汗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顫聲道:「奴婢也只是前幾日偶然翻了出來,才戴上的。」

    「是麼?」阮盼隨手拿起枕邊一雙未做完的小虎頭鞋,一針針做了起來,淡淡道,「我記得二爺那日才說,珊瑚是祭佛的吉祥之物,紅珊瑚更是如來化身……」

    臥雨再不敢說話,伏下身來一下下磕頭,哭道:「奴婢一時豬油蒙了心,奶奶饒了我罷,奴婢再也不敢了!」

    飛虹在廚房取了熱水,磨磨蹭蹭了半日方回到房,在門外就聽見臥雨哭著磕頭,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她和臥雨兩個都是九歲開始伺候阮盼的,自然知道阮盼的脾性。平日裡看著溫和端莊,卻是個賞罰分明毫不手軟的。自嫁了來永安侯府,為了孟燁有些風流性情,明面上沒怎樣,對孟燁的兩個通房丫鬟也是和顏悅色的,其實暗地裡也是有些不歡喜的。臥雨未必不知道阮盼為此事煩惱,卻仍舊往孟燁身邊貼,不說別的,單是從前的主僕情份,怕她就已經是不顧了的。既如此,怎還能指望阮盼顧著這情分呢?

    阮盼仍舊一針針做著針線,好似沒聽見臥雨磕頭的聲音。飛虹沏了茶端上去,眼梢一瞥便見青磚地上已然有了淡淡血漬,不由得也有些難受,低聲道:「奶奶,臥雨一時糊塗犯了錯,奴婢原不敢、也不該說什麼的。只是跟她姐妹一場,求奶奶從寬打發了她罷。」說著,也雙膝跪了下來。

    阮盼這才放下手裡的針線,看了飛虹一眼:「你果然是個厚道的。也罷,就看在你的份上----取了她的身契,叫她走罷。」

    臥雨連忙哭道:「求奶奶饒了奴婢這一回----奴婢是外頭買來的,早就沒了親人,這些年奶奶就是奴婢唯一的親人了。奶奶這會打發了奴婢出去,奴婢就真的沒活路了。」

    阮盼端了茶,看看飛虹:「立刻去辦罷,這樣的親人,我是不敢要的。」

    飛虹暗暗嘆了口氣,過去拉臥雨:「起來罷,你今兒做了這樣糊塗事,奶奶還你身契放你出去,已然是開了恩了。」

    臥雨被她拖回下房裡,失魂落魄死拉了飛虹的手哭道:「就是給了我身契,我到哪裡去?好姐姐,求你再幫我跟奶奶求個情罷!」

    飛虹嘆了口氣道:「你做下這樣事,奶奶豈能容你?若不是念著你伺候了這些年,將你發賣到那窮山惡水之處,你又能如何?別的事我能替你去求情,這事我卻不敢去的。走罷。」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你無處可去,先去小菸袋街上找我乾娘罷,且在她家住幾日,慢慢再說。奶奶又沒讓你淨身出戶,你手上的東西也足夠過日子了。」

    飛虹做好做歹把臥雨送了出去,悄悄回到正房,只見阮盼坐在炕上,怔怔看著外頭出神,聽見飛虹的腳步聲,淡淡道:「打發走了?」

    飛虹不敢隱瞞她:「她沒處可去,奴婢叫她去奴婢乾娘家裡先住下,再慢慢想罷。」

    阮盼淡淡道:「你是個好的----總算我身邊還有個靠得住的。碧玉雖然也好,總歸不是打小兒就一起長起來的,素來伺候母親,跟我總是生分些。」

    飛虹囁嚅道:「臥雨她也是一時糊塗----」

    阮盼冷笑一聲:「一時糊塗?她難道不曉得我最厭什麼?二爺有那麼個風流性子,這府里一個個眼尖牙利的盯著還不夠,如今又出來我自己的人來打我的!我並非容不得人,但偏偏就容不下她!」

    飛虹看她手捏得緊緊的,知道她臉上平靜,心裡其實失望憤怒之極,連忙道:「奶奶千萬別生氣,這是雙身子的人呢。奴婢知道奶奶的意思,臥雨實在是糊塗,忘了跟奶奶這些年的情分。只是奶奶為了這麼個沒心沒肺的人生氣可值什麼呢?奴婢大膽說句僭越的話,瞧著二爺性情是風流了些,可侯府規矩好,下頭那些削尖了頭再鑽,難道還能爬到奶奶頭上去?不說別的,夫人那裡就不許!」

    阮盼胸口一陣陣作惡,不敢再動氣,靠了迎枕上半閉著眼睛。飛虹替她捶著腿,輕聲道:「奶奶只要生下長子,那些小妖精們再跳又能怎樣?依奴婢說,倒巴不得她們這時候跳,奶奶如今有身子,是最要緊的,她們敢跳,正好拿了錯整治了!」

    阮盼閉目半晌,長長吐了口氣:「倒杯溫水來我喝罷。茶雖清心,這些日子喝了倒不大自在。二爺既過去了,必然吃了酒才回來,你先把醒酒湯備下,再備幾樣慡口小菜。」

    飛虹忙下炕去準備,口中笑道:「奶奶這樣的體貼,二爺哪裡不知道好歹呢,奴婢瞧著二爺也並沒把臥雨放在心上中。」

    阮盼苦笑一下,心想沒了一個臥雨還有別人,這樣的名士「風流」氣,怕是沒個頭了。不願再想,側身躺下,不一會兒倒朦朧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醒,直到天色黑了,前頭永安侯夫婦都回來了,孟燁還不見回來。阮盼心裡疑惑,巴巴一直等到亥初才聽見孟燁的聲音,忙上去迎。才一走近就聞著一股酒氣,險些又吐了。

    孟燁也知道自己身上酒氣熏人,忙退開叫飛虹道:「快扶奶奶到裡屋去,我這裡沐浴了再過去,叫奶奶放心,並沒多喝酒,原是在身上潑了些。」

    阮盼這才放心,自在屋裡坐著,叫碧玉將備的醒酒湯並些小菜粥湯都擺上來。一會兒孟燁沐浴出來,揮退了伺候他的通房丫鬟綠綺和冰弦,走進屋來笑道:「叫你久等了,這樣晚了,你該先睡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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