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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如鴛如鸝加一個菱花被支使得團團亂轉,白露等人都已經站在了廊下,個個都是眼圈通紅地看著,小雪猛拍了自己額頭一下,也哽咽著道:「奴婢去找衣裳。」轉身跑了。

    白露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卻被小滿拉了一下:「我們去廚房吧。」將她一路拉進小廚房,才低聲道,「沒看見世子眼裡只有世子妃麼?你----」五六年的姐妹,也有些替她心酸,「還是另做打算的好。」

    綺年總沒注意其他人都是什麼反應,伸出手去拍打趙燕恆身上的塵土:「快進屋去!」

    「得先去見見父王。」趙燕恆微微一笑,把她的手拉下來,「怪髒的,一會兒脫掉了就好,別扑打了。」

    「我陪你一起去。」綺年拉著他的手不放,兩人一起出了節氣居,迎面就撞見了秦王妃和趙燕平。

    「王妃,三弟。」趙燕恆微微含笑,一手還拉著綺年的手,只對秦王妃稍稍躬身。

    「大哥這是----」趙燕平一臉的驚訝,「送嫁回來了?怎麼只有大哥和一個小廝?」

    「都在後頭慢慢走。」趙燕恆微一點頭,「我還有事要與父王相商,待閒了再與三弟說話。還有些渝州土產,都在後頭車上,待到了便一一相送。」拉了綺年就走。

    綺年根本沒注意秦王妃和趙燕平說什麼,一心只放在趙燕恆身上。趙燕恆走起路來兩腿都有些不自然地向外張著,想來在馬鞍上顛簸這六七天,大腿還不知磨成什麼樣了。她偷偷抹了把眼淚,忽然覺得這些日子的焦急煩惱都值得了,有個人肯跟你一起分擔,還怕什麼呢?

    昀郡王書房外的守衛攔住了綺年:「世子妃還請不要進去了,王爺說只見世子。」

    「那我在這裡等你。」綺年替趙燕恆整整衣襟,目送他進了書房。

    今日天氣極好,陽光透過窗戶上糊的高麗紙照進書房裡,亮堂堂的。昀郡王在明亮的光線中面窗站著,聽見背後門響也不回頭。趙燕恆將書房門關好,然後撩起衣襟就跪了下去:「給父王請安。」

    昀郡王一動不動,趙燕恆也就跪著不動。良久,昀郡王忽然一甩手,把手裡的一疊東西摔到了趙燕恆眼前,怒聲道:「你還當我是你父親麼?真以為我就會袖手旁觀,或者直接處置了周氏?」

    趙燕恆撿起那疊紙看了看,磕了個頭:「多謝父王,周氏若看了這些,必然能體會父王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嘿,一片苦心!」昀郡王冷笑起來,「我要她知道我的苦心做什麼?你才是我兒子!」

    趙燕恆沉默良久,輕聲道:「兒子並不視周氏為外人,父王呢?父王當年也是這樣看待母妃的嗎?」

    昀郡王怔了一怔,猛回身指著他怒道:「你也跟周氏一樣,竟然膽敢來----」卻見兒子眼中微微有一層淚光,直直地看著自己,後頭的話竟然是說不下去了,半晌緩緩將手放下,頹然道,「總歸是為了你墜馬的事……」父子之間的隔閡就永遠存在了。

    「並不為那件事。」趙燕恆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策馬狂奔了六天六夜,就是打盹都是臨時搞一輛馬車邊走邊睡一會兒,醒了再上馬背狂奔,全仗著一口氣。如今人到了家,看見綺年無事,這口氣一松,真有些頂不住了,身子一歪幾乎要跪不住。

    「起來說話。」昀郡王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對綺年確實很不滿意,一個六品文官的女兒,嫁進來做正妃簡直是辱沒了趙燕恆。嫁進來之後又容不下後院那些侍妾通房,還因為一個胭脂與丈夫爭吵,哪裡有個賢惠的模樣?如今又因為陪嫁鋪子出了那樣的事,給郡王府惹了一堆麻煩。所以他才說讓綺年自己去想辦法,秦王妃說要休棄綺年的時候,他心裡的確曾經閃過那麼一絲意動,卻在接到兒子急信的時候完全怔了。這是幾時?幾時兒子竟與周氏這樣的夫妻情深,甚至不惜用終身不娶來威脅父親?

    趙燕恆站不起來,索性側身坐在了地上:「我墜馬之事,有一半原因是自己恣意妄為,不知如何收服管束下人而起。」

    昀郡王看著他:「你既知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趙燕恆垂下眼睛看著地面,緩緩道:「倘若父王與母妃素來情深,我便是恣意打死府中奴僕,也無人敢怠慢我。我不為墜馬一事,為的是墜馬之後,才知道害怕。」

    「害怕?你怕什麼?」昀郡王猛地提高了聲音,「你一滿十五歲我便為你請封世子,你母親去後我為她守孝一年,你這些年在外頭風流浪蕩,我都不曾動過廢你世子之位的念頭,你怕什麼!說到底,你還是怪我沒有當時便將那累你墜馬的奴才活活打死!」

    趙燕恆覺得無數的話一時都涌到喉嚨口,他想理一理思緒再說話,但那些話卻自己爭先恐後地往外沖:「父王為母妃守孝一年,是真的思念母妃,還是為了續娶王妃名正言順?為兒子請封世子,是真的喜愛兒子,還是只為了兒子嫡長的身份?或者----是為著對母妃的愧疚?若當年父王不因怕皇上猜忌郡王府與呂家的關係,力諫皇上派兵援助,是不是外祖父與舅舅們就不會全部戰死沙場?」

    「你----」昀郡王抬手指著他,手指都顫抖起來。

    趙燕恆苦笑:「兒子有時也想,若當年祖父母不曾為父王聘娶母妃,如今父王與王妃也就無這些煩惱了罷?」

    這句話像針一樣,昀郡王如同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樣泄了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父子兩個默然對視,半晌,昀郡王才擺了擺手:「你遠道趕回來,去歇著罷。」隨手指了指地上,「那些東西你都拿去吧。」

    趙燕恆沒有伸手:「兒子只怕有些事不堪深究。」

    昀郡王的肩膀微微垂了下來:「你是當真不願深究,還是怕究了,我也不會聽?」

    這話誅心,趙燕恆也只能低下了頭。昀郡王疲憊地擺擺手:「去罷,你是世子,將來這郡王府都是你的,你瞧著去做罷。」本以為給長子請封世子,也就對得起死去的髮妻,本想著將私產多給小兒子,將來好生扶持他,也就對得起續娶的繼妻,卻不想折騰了這麼久,其實大家誰都不滿意。

    趙燕恆勉強跪直了又磕了個頭:「兒子從前荒唐,如今既知道改過了,也想著多孝順父王。母妃已經去了,兒子也只有父王了。」

    昀郡王這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點了點頭嘆道:「去罷。」

    趙燕恆歪歪倒倒地站起來退出了書房,綺年在院子裡走來走去,見他出來連忙上前扶著,招手叫準備好的小轎過來。趙燕恆不由失笑道:「也是你細心,哪裡就到這樣了。」

    綺年小聲道:「不是我預備的,大約是父王叫人備下的。」

    趙燕恆怔了一怔,看那抬轎的卻是兩名小廝,的確不是內院備的轎子,不由得回頭向緊閉的書房又看了一眼,才嘆口氣坐上了轎子。

    節氣居里忙成一片,如鴛三人走馬燈一樣地來回跑,準備著熱水、乾淨白布、外傷藥膏等等等等,倒把白露與小滿擠去了廚房呆坐著看灶上熬粥,只有小雪在找趙燕恆穿過的舊裡衣,倒還能插得上手。

    綺年看著人將浴桶中灌滿了水,打發了眾人出去,親自替趙燕恆脫了衣裳。趙燕恆的褲子已經被血粘在了身上,綺年下不了手硬扯,只好含著淚道:「你就這樣進去洗罷,泡開了再把褲子脫下來。我在水裡加了少許鹽,恐怕要疼一些。」

    趙燕恆咬著牙抬腿進了桶里,往下一沉身體,便覺得傷處如同針扎刀剜一樣疼起來。好容易過了一會兒疼得好些了,這才能把泡開了的褲子慢慢脫下來。本來難得妻子親自伺候沐浴,這會兒也什麼旖旎心思都沒了。

    綺年拿著澡豆替他洗完了頭髮又洗臉,眼淚就沒斷過。趙燕恆在水裡坐一會兒,傷處倒是疼得麻木了,頭枕在浴桶邊上笑道:「眼睛都哭腫了,早知道我回來你會哭成這樣兒,倒不如不回來了。」

    「別胡說!」綺年替他仔細洗了,這會兒也全忘記了害羞,把人從水裡扶起來扶到床上,再仔細看時只見趙燕恆兩條腿內側磨得血肉模糊,不由眼淚又跟斷線珠子一樣往下掉,先用溫鹽水又輕輕擦拭了一遍,再用清水衝過,最後抹上藥膏。磨爛的傷處不好裹得不透氣,只能用白布輕輕包一圈兒,穿上舊裡衣,拿手摸了摸布料綿軟不致弄疼傷處,這才把被子給趙燕恆蓋好,自己去拿涼水洗了把臉,打開門叫丫鬟們進來收拾東西,並把熬好的粥和點心拿來。

    「綠豆粥清火的,瞧你嘴角這一圈兒燎泡。」綺年拿著粥攪了攪,又吹了吹,自己嘗了才送到趙燕恆手裡,「且少吃點墊補一下,歇一會兒若餓了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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