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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哦,這當真是難得。聽說正宗的大紅袍茶樹只有幾株而已,每年出茶也不過是數兩。皇長子能得半兩,已是天恩浩蕩了。也是臣婦有福,竟然能得以一嘗此茶風味。」綺年仔細琢磨著金國秀的話。這些古代人說話實在太深奧了,這大紅袍顯然是聽見她來才拿出來的,是要對她說什麼呢?又說這茶是皇上賞的,難道皇上是在提示皇長子不要管這件事?那麼「大紅袍」有沒有什麼暗藏的含意呢?綺年覺得自己簡直是要精神分裂了。想不想管你都直說,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啊!
金國秀不再說話,兩人就那麼靜靜對坐著。風爐上的水漸漸生了蟹眼樣的水泡,金國秀看著那水,緩緩道:「茶需好水方能出味,水亦要有火候,太嫩則無味,太老則苦澀。」
綺年現在聽著全都是話中有話,想了一想謹慎答道:「火候自然要緊,但臣婦是個俗人,這水嫩水老其實是嘗不出來的,只知道水好,茶好,衝出來的茶湯便好。想來若是好水,煮老些亦無妨,若是水本不好,再有火候亦不中用的。」
金國秀微微怔了一下,沉吟著看了綺年片刻。風爐上的水已經生出松花樣的水沫,金國秀將銀釜提起,水注入茶杯中,頓時飄逸出一陣清香。綺年嗅了一下:「真是好茶。」驀然間靈機一動,她抬頭對金國秀一笑:「臣婦覺得怪有意思的,都說好茶需好水,可是等到水衝進去之後,這一杯卻叫做茶,不再叫做水了。人人都只會贊聲好茶,卻無人會說這是一杯好水。」
金國秀面色微動,低頭捻著那杯子輕輕轉了一圈,緩緩道:「你可知此事殿下不能出面?」
「殿下為何不能出面?於私,世子是殿下舉薦的,若是世子的妻子與羯奴細作有牽連,難道不會有人疑及殿下?殿下自然該為自己辯解。於公,若是有人利用細作一事栽贓朝中官員,殿下身為皇子,自然該為皇上分憂。」綺年反問完了,又低下頭道,「自然,臣婦是個懵懂人,不曉得朝堂上的事,只是說說臣婦所以為的人情罷了。再者,容臣婦大膽說一句,縱然世子不便來尋殿下,臣婦來向皇子妃求助,卻是合情合理。」
金國秀略一沉吟,微微笑了:「這倒也是。」
綺年覺得她笑容里缺少些溫度,心裡微微一緊,緩聲道:「此次所謂的羯奴細作,據臣婦看根本就是栽贓陷害。臣婦自思,並沒有什麼得罪人處,這些人必欲置臣婦於死地,無非是有兩個原因:其一,臣婦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其二,他們想通過臣婦來對付世子,甚至進而對付殿下。」所謂「不該知道」的事,其實也是與皇長子有關的,從根本上來說,趙燕恆的利益與皇長子息息相關,如果今日出事的是趙燕恆,皇長子怕早就出手相助了,只有她這個世子妃,總還是被人當成是外人。
這句話倒說到了金國秀心裡去,微微思忖片刻便道:「殿下其實已然向皇上進言過了,只是羯奴細作非同小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平息下去的事。」看了看綺年,終於道,「世子曾托我照顧於你,你若無處可去,留在這裡幾日亦可,惠側妃身子不適,你正好與她做個伴兒。」
綺年心裡頓時有了點兒底。立春所說的躲出去之所以不可行,是因為無人能證明她躲出去的這幾天的清白和行蹤,但若躲到皇子府上,有皇子妃為證,又有探望表姐的藉口,那就無人再敢質疑她的清白了。
「多謝皇子妃。」綺年起身,恭恭敬敬福身行了禮。外頭傳說她是金國秀的救命恩人,其實她們都明白,金國秀幫她,不過是為了趙燕恆罷了,若再說深一點兒,就是為了皇長子的前程。如今這事似乎只是衝著她來的,金國秀肯收留她已然算是不錯了。
「不過,臣婦還是想請皇子妃幫臣婦查幾件事。」綺年不等金國秀說話便道,「臣婦心裡始終覺得疑惑,何以那些刺客就被認定了是羯奴的細作呢?難道就只有羯奴的人想殺張少將軍?」
金國秀眉頭微微蹙了蹙:「因他們胸前都有羯奴刺青之故。若非這刺青,他們衣裳武器皆是中原式樣,相貌上亦無甚差異,如何能認得清呢?」
綺年腦子裡猛地一閃:「相貌上毫無差異?羯奴總該與我們長得有幾分不像罷?」
金國秀搖頭道:「羯奴與中原人通婚已非一代,如今頗有些已與中原人長相無異,否則怎能輕易混進關內呢?唯有那刺青,卻是羯奴人十五歲時便要刺上的,便是至死也絕不能毀去,否則在他們看來,死後靈魂便會被族中神明所棄,故而有此刺青者便是羯奴明證。」
「不,不!」綺年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羯奴必有刺青,可有刺青者卻未必是羯奴!」她激動得手指都有些微顫,「可否請皇長子殿下派人去查驗,那刺客身上的刺青究竟是不是剛剛刺下的!」十五歲就要刺在身上的話,隨著少年人的生長,刺青總會有所變化----不期然地,在如此嚴峻的情形之下,綺年居然想起了上輩子聽過的一個笑話,說是警察在某人身上發現「小良」二字,其實那是年輕時候刺下的「狼」字,因為人長胖了,字也就分開了。
金國秀也不由得微微動容,轉頭便道:「隨月,立刻去稟報殿下!」回頭看著綺年,「你說得不錯,只要查出這刺客並非羯奴----」原想說只要查出與羯奴細作無關便無事了,話說到一半,想起來即使不是羯奴,行刺張殊也是大事,只要那繡娘的事仍在,綺年的鋪子就脫不了干係。
兩人默默又對坐了片刻,綺年方緩緩道:「順藤摸瓜,倘若這不是羯奴細作所為,那就必有大陰謀了。殿下若能查出真相,於國於民,功德無量。」
金國秀也緩緩道:「殿下自然會盡力而為。」端起茶來,又道,「我看你臉色很是不好,隨月通些醫理,叫她跟你去郡王府替你調理幾日罷。」
這是端茶送客了,但送了一個隨月去,就表明了皇長子妃對這個「救命恩人」很是看重,無論秦王妃想做什麼,都要好好掂量一下了。綺年心中感激,起身行禮告退。
馬車出了皇長子府側門,拐上大街,慢慢行駛。綺年看看隨月:「還要勞煩你跑這一趟。」
隨月欠身道:「世子妃怎這樣說,其實皇子妃很看重世子妃的,前些日子已然讓顯國公府上的人去奔走打探了。此事本是世子妃無妄之災,奴婢不過坐著馬車來去一趟,何談勞煩呢。」
綺年笑笑,正要說話,馬車卻停了下來,只聽立夏喝道:「什麼人亂撞,不長眼麼?」隨即聽有人說了句什麼,立夏稍稍將帘子揭起一條fèng:「世子妃,有人遞來這個----」
如鴛接過來,綺年就著她的手一看,不由得眉頭一皺。那物竟是個杏子大小的銀香薰球,上頭是四折合歡花樣,若不是顏色銀亮乃是新打之物,幾乎會教綺年以為便是自己那一對銀香薰。如鴛擰開來,裡頭一張紙條,只寫了「含碧茶樓六安閣」七個字。綺年瞥了一眼:「去茶樓。」這東西倘若說有人仿製,那只可能是一個人----阮麒。
含碧茶樓甚大,綺年戴著面紗走進六安閣,裡頭果然有人正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見她進來才停步轉身:「表妹。」不是阮麒還是哪個?
「表哥安好。」綺年福了福,「不知表哥有什麼事?」算來她這大半年裡也只在回門歸寧那日見過阮麒一次,距如今也有三個多月,看著阮麒倒像是黑了些也瘦了些的樣子,不知都在做什麼呢。
阮麒張了張嘴,好些話都衝到嘴邊,只是一時說不出來,頓了一頓才能說道:「我聽說了羯奴細作之事,不知可有什麼能幫上表妹的?」
綺年微微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睛道:「多謝表哥了,只是此事----怕表哥也不好插手。」
阮麒此時恨極了自己平日裡不爭氣。上回皇上考較勛貴子弟,他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也未能錄取得官。官不官的他原不放在眼裡,只到了今日才發覺,自己一個閒散勛貴,朝廷上的事竟是絲毫的插不進手去,縱然心裡想著幫幫綺年,卻也只是有心無力。
「是我無能,竟不能對表妹有絲毫助力……」
綺年倒真的對他有幾分感激了。這個時候,差不多的人都要離得遠一點才是,就是吳家也只能借著送禮的藉口上門來問問情況,阮麒能做到這樣,已經不錯了:「多謝表哥,我心領就是。」
阮麒隔著面紗看不見她的臉,但看她站在那裡,總覺得是消瘦了:「表妹也要自己寬心才是----趙世子怎的偏在這個時候去了渝州!」
綺年也在心裡苦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不到她和趙燕恆商量著做戲去騙人的時候,也有人在做戲騙著他們。胭脂被送走了又回來,大約背後主使的人早就料到他們會將胭脂留下來觀察動靜,是以一直按兵不動,偏偏在這個時候放出來打了她一記悶棍。她畢竟只是個小會計,沒有那麼多的前後眼,這麼大的帽子扣到頭上來,她快要頂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