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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一時宴罷,太后有了三分酒意,又要登高。只這御苑之內哪裡有什麼高可登呢?阮語一直緊隨在太后身邊,聞言四處看了看便道:「太后,莫若去那邊凌然亭上坐坐?」

    凌然亭建在假山之上,在御苑中便算是最高處了,太后欣然舉步,皇后不由得道:「那假山上小路狹窄,行走不便,太后還是莫要上去了罷。」

    阮語如今只貼著太后這根救命稻糙,見太后有興致便道:「不妨的,臣妾好生扶著太后,還有宮女內監們呢。」

    皇后眉頭緊皺,金國秀已然走上前來笑道:「太后雖是好興致,但這亭子終不能算高,何妨過得幾日出宮去皇覺寺山上登高呢?」

    太后略有了幾分酒意,只是不聽,阮語便笑道:「皇覺寺雖好,過得幾日卻不是重陽了呢,臣妾扶太后去凌然亭坐坐便是,太后今日好興致,皇長子妃莫擾了太后的興致才是。」

    話說到這份上還能怎樣?皇帝政事繁忙,帶著一干皇子並昀郡王父子和永順伯已然離去,這御苑裡只剩下後宮的妃嬪,便是皇后也勸不住太后,只得允了。

    凌然亭位於假山之上,一條石階盤旋而上,寬窄也僅容兩人。太后由一個貼身宮人攙扶著,阮語帶著宮人在後頭護著,沿階而上。高處亭中秋風瑟瑟,太后吃了酒,被風一吹也有幾分酒意上來,隨行的宮人看著太后有些不穩,連忙勸著往下走。

    綺年正跟吳知霞捉了個空兒悄聲說話。吳知霞近來氣色倒好了些,見綺年問便淡淡一笑:「表妹放心,我都知道,只管守著自己的本分就是了。」略頓了頓,輕聲道,「如今皇長子妃說要照顧小郡主,柳側妃則是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常勸著殿下往我那裡去,避子湯也不喝了。」

    綺年鬆了口氣。只要皇長子常去,又允許吳知霞有孕,將來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個依靠。倒是柳側妃用那種手段有了孕,金國秀豈會喜歡她?便是皇長子也未必高興。她日後如何還不好說呢。

    驀然間一聲尖叫驚得綺年和吳知霞都猛抬頭看過去,便見太后、宮人與阮語摔成一團,自假山那石階上滾了下來。阮語的頭恰好碰在石頭上,頓時血鋪滿臉,躺在地上沒了動靜。

    頓時御苑中亂作一團,太醫掙命般趕到,皇帝也忙忙地過來。太后被這一摔也暈了過去,幸而那宮人奮不顧身將自己做了墊子,並未摔到緊要處。不過太醫診脈之後神色卻凝重,道是太后有年紀的人了,此次不但多處挫傷需臥床靜養,且受了驚嚇,需防著頭風驚癇等症云云。

    皇帝臉色陰霾,冷聲道:「誰慫著太后去登高的?」

    綺年心裡咯噔一聲。若說登高這事,起頭還是太后自己想去的,可是這些人里,只有阮語是贊同的,若是----尚未想完,皇后已然低頭道:「是臣妾勸諫不力。」

    皇帝怒道:「這些宮人都是做什麼的?不知好生護著太后,全部拉下去杖斃!」有永順伯在側,這些宮人內監不處置都不行。

    旁邊的宮人驚悸萬分地叫起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那假山上石階狹窄,奴婢們只好在後頭跟著,是阮皇子妃失足跌倒,才將太后撲了下去的。」

    綺年心裡一涼,暗想完了。果然皇上立時大怒:「既知石階狹窄,為何讓太后上去?要你們何用!」

    宮人哭叫道:「是阮皇子妃說凌然亭最高,到上頭去便是登高了的!」

    旁邊鄭貴妃立刻跪下:「都是臣妾和三皇子管教不力,才使阮氏闖下這樣大禍,請皇上處置。」旁邊三皇子也立刻跪倒,母子兩個連連磕頭。

    皇帝臉如鍋底,冷聲道:「今日伺候的宮人全部杖斃,鄭貴妃失察,罰半年月俸,三皇子即刻帶阮氏遷入皇子府,將阮氏禁足!」

    綺年不由自主地側頭跟吳知霞對看了一眼,兩人眼裡都是涼到了底----皇帝只說禁足,沒說時限,這是要把阮語終身禁閉嗎?綺年比吳知霞還多知道一點兒事,不由得要多想,真要是把阮語關進了皇子府,她的死活,可就真是全捏在三皇子一人手中了。

    好好一場重陽宴,最後鬧成這個樣子,昀郡王一家子直到太后醒了過來,被告知需靜養之後,才敢告退出宮。等回了王府,已經是天色全黑了。綺年回到屋裡換了件家常衣服,偷偷摸摸去了三春山舍,進門就見趙燕恆皺著眉頭在房裡踱步,見了綺年開口就問:「你瞧著今日阮氏這一跌是怎麼回事?」

    綺年嘆了口氣:「不管是怎麼回事,只怕表妹----她實在不該說去那凌然亭的話……可還有救麼?」

    趙燕恆緩緩道:「若是她沒聽到鄭貴妃那件事,大約還有救。只是----」

    綺年喃喃道:「只是她今日既有這一跌,怕就是沒救了。」阮語好端端的走路,為什麼會摔下來?這又不是清朝,走路要穿花盆底;又不是裹著三寸金蓮,她此時正是戰戰兢兢要討好太后的時候,怎麼能不時時小心呢?怕是這一跌也是有人做了手腳。

    「她怎麼就聽到了鄭貴妃的事呢----」綺年捏緊了拳頭,「她的膽子也太大了!」雖說阮語跟她沒什麼交情,可是畢竟也不是什麼害人的人,今年才十五歲,就要……

    趙燕恆摟著她輕輕拍了拍,緩緩道:「百密終有一疏,鄭貴妃母子大約也沒把阮語看在眼裡,阮語又是想極力討好三皇子……這事也不知怎麼湊巧就這樣了,如今……怕是誰也救不了她了。」

    綺年怔怔坐了一會兒,低聲道:「削尖了腦袋要往宮裡進,這宮裡到底有什麼好的。侯門一入還深如海,何況是宮門呢。」

    趙燕恆輕輕搖了搖她,想說句輕鬆的話:「咱們這裡還是王府呢,你不也照樣進來了?」

    綺年慢慢搖了搖頭,苦笑一下:「若有良人,還值得拼上一拼,可是阮家表妹----卻是所託非人了。」

    趙燕恆聽了這良人二字,心裡不由得發暖,柔聲道:「莫要再想了,這也是她自己走出來的路,別人勸不得。」

    綺年靠著他坐了一會兒,忽然道:「那鄭貴妃害死皇長子生母的事要怎麼辦?」

    趙燕恆沉默了,半晌才道:「這些你也不必問了,總是宮裡的事,與我們妨礙不大。」

    「可是皇長子難道不想報這個仇?皇后娘娘也不管嗎?」

    趙燕恆默然半晌,終於道:「其一,時隔已久,並無證據,便是阮語一句話,她聽到了什麼?我想著,鄭貴妃斷不可能對三皇子明白地說她害死了誰,怕只是言語中略略提到了一句,阮語機靈,自己猜出來的,這可教人怎麼追究呢?」

    綺年苦笑:「她若機靈,就該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才是,這樣的討好太后----事若反常即為妖,怎能不讓人疑心呢?其二是什麼?」

    趙燕恆嘆了口氣:「皇后娘娘對皇長子生母的死,未必不是樂見其成。」

    綺年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想到皇后溫和微笑的臉,只覺得後背的汗毛全部集體立正,說話的聲音都有點打顫:「皇長子----」

    趙燕恆摟著她輕輕拍撫,緩聲道:「不必問了,都與我們妨礙不大的,你不聽也罷。」

    綺年牙關微微打戰,幾乎不敢去想皇長子與皇后這一對看似親密無間的養母子之間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也許只是純粹的利益?皇長子需要一個身份高貴的嫡母才能與三皇子抗衡;而皇后需要一個兒子才能抵擋鄭貴妃的衝擊。但也許,多年相處下來,他們之間也有些真正的溫情,可是若將來皇長子登上王位,那時又將如何呢?

    趙燕恆輕嘆道:「不要再想了,倒是如今咱們有件為難的事在眼前呢。」

    綺年靠在他懷裡呆了一會兒,才覺得稍稍緩了過來:「什麼事?」

    趙燕恆輕搓著她冰冷的手,苦笑道:「太后欠安,說不準永順伯就要在宮中侍疾,一時半時的不回渝州,那我們如今這場戲怎麼唱?」一攤手,指指書房,「你還叫我在這裡住多久?」

    這下綺年也傻了眼。是啊,如今他們還在冷戰呢。可是倘若這時候言歸於好,將來去渝州怕又不能順理成章了。若是永順伯起了疑心,趙燕恆在渝州的危險性就會成倍地增加。

    「若不然……我回趟娘家?」綺年實在沒招兒了。

    「這倒也成。阮氏畢竟是你表妹,出了這樣的事,總要回去報個信兒,商議一下。只是這能耽擱多久?」

    「拖一天是一天吧。」綺年嘆口氣,把頭枕在趙燕恆肩上發起呆來。

    發生了這樣的事,秦王妃和昀郡王倒都沒有阻止綺年回吳家,只是昀郡王在她晨起去請安的時候破天荒地也在,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盒子:「素聞吳侍郎愛書法,這是新得的一盒雲煙墨,你與吳侍郎帶去。」略略一頓,稍稍加重幾分,「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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