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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蘇太太年紀並不很大,也不過才四十歲,身上穿的卻極簡淨,頭上更是只戴著一套米珠素銀頭面,明明走路還很穩健,卻拿了一根烏木鑲銀的手杖。這屋子裡坐的多半都是年輕姑娘,有說有笑,她這一進來,眾人不由自主都放輕了聲音。
許夫人正與韓夫人說話,見這個大姑子進來不由得暗暗嘆氣,起身迎了上去,笑吟吟地將韓夫人引見給蘇太太。蘇太太與韓夫人見過禮,坐了下來便微微皺眉道:「今日是雲丫頭的大日子,怎亂糟糟的?」
許祭酒是極清廉之人,家資並不豐厚,故而給女兒辦及笄禮也不以莊嚴隆重為主,倒是請了好些平日裡與許茂雲交好的姑娘們來,為的就是女兒不日出嫁,閨中姐妹們怕也就聚這麼一回,將來做了人媳婦便沒有現在自在了。許茂雲性子慡快,交好的朋友多半也是相仿的性子,許夫人又不拘著她們,難免說笑得聲音大了些。此時聽蘇太太這般說,便笑道:「都是小姑娘家,說說笑笑才是本性,我年紀大了,如今也喜歡熱鬧。」
蘇太太皺著兩道濃黑的眉毛道:「閨閣女兒以貞靜為要,這樣大說大笑的,哪裡像個樣子呢?」
韓夫人因蘇家退了綺年的親事,心裡一直的不舒服,不過是看著綺年因禍得福另嫁高門,所以才不再提起此事罷了。今見蘇太太這般的說話,便微微一笑接口道:「貞靜固是好的,然而年輕姑娘寧可活潑些好,只要大禮上不差,沒的拘得她們如槁木死灰一般,與積年老婦又有何區別呢。」
蘇太太看了韓夫人一眼,因她是外客,倒不好多說了。旁邊鄭瑾站著,卻聽得心裡暗暗痛快。她嫁到蘇家,本自覺是低嫁,合該過了門便當家理事才是。卻不想這位婆婆極是嚴格,時時處處拿著規矩約束自己。鄭瑾在恆山伯府是嬌養慣了的,出門交際又有人捧著,從來也沒受過這般的拘束,強忍到了回門那天便到母親面前哭訴。
恆山伯夫人自是心疼不已,但細問之後也無話可說了。因蘇太太並未曾有意折騰鄭瑾,也不過是如旁的人家一般要媳婦早晚請安,伺候用飯,站站規矩一類。且蘇銳原本房裡有個通房丫鬟,也是定親之後就將人打發出去了,如今真是乾乾淨淨。蘇太太平日裡管家理事都要帶著鄭瑾,一一指導,便是再挑剔的媳婦,也實在找不出這婆婆的毛病來。
鄭瑾卻是有苦說不出。蘇太太確實不曾刻意的折騰媳婦,但要求得極嚴格,比如什麼時候請安,請安之後給婆婆沖沏茶水,水溫應到多少才最合宜……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且蘇太太性子冷靜,平日裡若非必要便不開口,更不必說逗趣說笑之類,只把個鄭瑾拘得憋悶不已,只有回了自己院子與丫鬟們說話解悶。
再說蘇銳,倒是個言笑晏晏的人,並不似蘇太太一般刻板。只是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職,翰林院清閒,他卻是以狀元的身份進去的,眾所矚目,少不得要格外勤勉,每日甚晚才回來。且他回家之後先要去向蘇太太請安,陪著母親用飯,飯後還要奉一杯茶,夫妻二人才能回到自己房中。說不上幾句話便要歇下,以便第二日晨起點卯。
日日如此,才不過成親一個月,鄭瑾已經被拘得要發瘋。偏偏蘇太太事事依著規矩來,她又是新婦,連回娘家鬆散一日都不成,每天伴在蘇太太身邊,少不得心裡暗暗地罵。如今見蘇太太這套規矩在韓夫人面前吃了癟,自然是心裡痛快得很。
許夫人見鄭瑾在旁邊立著,便笑道:「姐姐讓外甥媳婦坐下罷,這裡也沒有外人,不必這樣拘禮了罷。」
蘇太太這才對鄭瑾道:「你去那邊與相熟的姐妹說說話罷,只莫要失了規矩便好。」鄭瑾巴不得這句,連忙答應一聲走了開去。
冷玉如悄聲道:「這蘇太太看著倒有幾分本事,鄭瑾娘也被管得這般老實了!」眼看鄭瑾走過來,便起身笑迎。她是恆山伯府的義女,如今倒正經要叫鄭瑾一聲姐姐了。
鄭瑾坐了下來,先看見冷玉如黑瘦了些,心裡不由暗暗鬆了口氣,心想西北邊關可見艱苦,幸而自己不曾去。此時張淳張沁也過來見禮,張淳一雙眼睛在鄭瑾身上臉上轉了轉,發現鄭瑾的飾物雖是不多,卻樣樣貴重,不由得又看住了。冷玉如頭疼之極,幸而張沁和趙燕好一起,借著說話將她拖開了。
鄭瑾也是一雙刁鑽的眼睛,張淳那樣子如何看不明白,心裡更是有幾分得意。說是西北大將,家裡怕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呢,才養出這樣眼孔淺的女兒來。正得意著,轉眼看見綺年靜靜端坐,身上穿一件洋紅底子織銀色碎花的小襖,下頭月白色裙子,頭上除了那朵橘黃色外皮的玉jú花外,就是零星點綴著幾朵翡翠珠子與珍珠串起的珠花,乍看如同片片綠葉襯著那朵玉jú花,十分清雅。耳朵上墜一串火紅的珊瑚珠,又不失新嫁娘的喜氣,愈顯得那顏面白裡透紅的嬌艷。若細看,那珠花所用的珍珠顏色粉紅,皆是上好的大顆南珠,翡翠又極剔透,瞧著不顯,卻比她自己頭上插戴的還要貴重。不由得心裡暗罵蘇太太,說什麼蘇銳如今只是翰林,她出門穿戴皆要守著規矩不可逾越了,免得被人說輕狂。這規矩規矩的,害得她最好的那些首飾都不能戴出來,生生的就被人家比下去了。
心裡有氣,鄭瑾不由得就笑了一聲道:「世子妃也來了?不知世子身子可大好了?怎的不曾一起來呢?」
綺年懶得理她,何況還礙著冷玉如的面子,便淡淡道:「多謝蘇少奶奶掛念,世子如今在六科里領了個缺,日日要去衙門,自是不能來的。」
鄭瑾一怔。蘇太太和蘇銳從不與她說外頭的事,這些日子她被拘在家裡,竟是不知皇上在勛貴子弟中進行考核一事,此時乍聽了趙燕恆有了差事,竟接不上話。
綺年看她這樣兒就知道她已經與外頭的世界有點兒脫節了,淡淡一笑不再說話。轉眼卻看見門口又進來兩人,卻是林夫人與林悅然,便起身迎了過去。
林夫人明顯地比前些日子氣色好了許多,連林悅然也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模樣,行動間穩重了許多。許夫人也迎上來,將林夫人給蘇太太引見。蘇太太見了禮,目光卻在綺年身上上下打量,道:「這位便是郡王世子妃?」
許夫人輕咳一聲。她本不欲讓綺年與大姑子碰頭的,誰知林夫人來了,倒將綺年引了過來。綺年卻笑了笑,大大方方福身道:「蘇伯母安好。」通過韓家,她跟許家蘇家都有轉折親了,叫聲伯母也是合情合理的。
蘇太太應了一聲,眼睛還在打量著綺年。綺年卻不願讓她多看,笑向林夫人道:「伯母這裡說話,我和悅然妹妹去那邊。」拉了林悅然的手走開,問道,「瞧著伯母氣色好了許多,想是伯父那裡一切順遂?」
林悅然微低了頭道:「父親那邊自是順遂的。」
綺年覺得她變化實在太大,不由得追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瞧著你倒似不開心的樣子?」
林悅然一抬頭,眼圈居然紅了,嚇得綺年趕緊將她拉到外頭僻靜處,方細細問道:「這是怎麼了?」
林悅然拭著淚,半晌才道:「前些日子,爹爹竟是要把我許給永順伯做二房……」畢竟是年輕小姑娘家,說著臉也紅了。
綺年想起中秋宮宴上太后說的話,不由得道:「聽說太后相中了東陽侯府的姑娘……」
林悅然道:「可不就是呢。只我一直不知,原來爹爹是想拿我換了官位。幸而太后不曾看中我,這才……」說著,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
綺年撫著她的肩,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伯父大約也是覺得永順伯府門第高,又是領了旨可以扶正的……若永順伯是個不堪的,想來也不會將你許過去。且如今此事不也未成麼。」
「爹爹是存了心要拿我去換官,成與不成又有何兩樣!」林悅然跺著腳道,「讓我去做,做妾,不是要賣我麼?只道爹娘都是疼我的,卻不知……」
綺年只得苦笑。其實這些嬌養深閨的姑娘們,婚姻大事皆是聽從父母之命。外頭人看著光鮮亮麗的親事,有多少只是為了家族的利益將女兒去聯姻的?林悅然自幼嬌養,想來林家夫婦養女也未必是想著賣女,只是事到臨頭只有女兒可賣,那也只得賣了。難怪林悅然仿佛突然長大了一般,想是終於看到了世事殘酷,陡然間被迫著成熟了罷。只是這般一來,怕是與父母要就此生分了。
畢竟是在許家,林悅然哭了片刻,那裡已經要開始行禮了,也只得拭了淚進去。許茂雲穿著初加的禮服出來,儼然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許祭酒夫婦看著也倍覺欣慰。
張淳坐在冷玉如身邊,看著綺年站在那裡做贊者,忍不住道:「嫂嫂去過郡王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