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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06:45:21 作者: 硃砂
「正是。」郡王妃今兒穿著正紅繡二色金百蝶穿花的襖子,下頭石青錦裙,頭戴四根象牙雕桅子花的髮簪,打扮得十分正式,微微向前欠了欠身,「特意託了東陽侯夫人來做大媒。」
東陽侯夫人也一樣穿著正紅衣裳,顯然不是來開玩笑的,隨著郡王妃的話也微微欠身笑道:「說起來這也是大緣分呢,世子甚少出行,偶然一次就遇到了府上的表姑娘。聽說表姑娘從前居於成都,這可不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呢?」
這話半是恭維,半帶點諷刺,只是此時顏氏已經聽不出來了,只是滿心震驚:「世子出行?怎會,怎會見到我那外孫女兒?」
郡王妃含笑道:「也是世子唐突了,前次梅林里與周姑娘――害得周姑娘落水,招得外頭人說閒話――不過我此次來,卻是王爺誠心誠意要聘周姑娘為世子妃,從前之事也就無庸再提了罷?」
顏氏喃喃道:「梅林?梅林中不是一位姓燕的――」她突然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震驚太過,竟然略有幾分無措地看了看李氏。她本是在裝病的,這些天都絕不理睬李氏,只是今日郡王妃和侯夫人過來,才不得不把大兒媳婦叫了過來。誰知道這一開口,竟然是要來求娶綺年的,還是正妃!
李氏也是剛剛才記起來,昀郡王世子幼時進宮,就得了皇上親賜的「秀材」為字,只是因為這字是皇帝金口所賜,平常倒也不敢有人隨便呼喚,以至於雖則人人都知郡王世子蒙皇上賜字,卻是誰也極少能立刻就明白此「秀才」原來乃彼「秀材」也。
東陽侯夫人這個大媒今兒也是懷著看戲的心思來的。枉昀郡王為了這個兒子苦心孤詣,挑選了多少家的名門淑女,最後卻被世子自己搞砸了名聲,竟然要娶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做世子妃。雖說周綺年有曾為太子太傅的外祖父,有光祿大夫之女做外祖母,有身為正二品左都御史的舅舅,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而已!
想到此處,東陽侯夫人簡直有些嫉妒這個小姑的好運氣了。雖是繼王妃,卻是郡王心尖上的人;前頭原配王妃雖留下一個嫡長子,卻不但是個病秧子,還有些風流症候;自己生的兒子雖無什麼大才,卻也算得上聰穎,女兒正與英國公府議親,眼看著若成了又是一番助力。小姑這一生,真是順風順水。若是日後能教自己的兒子得了世子之位,那可就算人生圓滿了。
反觀自己,雖然生了兩個兒子,在東陽侯府里算是坐穩了侯夫人的位置,可是東陽侯的爵位也就只到這一代,自己的兒子雖則有些出息,卻也再不能承爵。當初昀郡王求娶大長公主的嫡女做繼室,說起來還算是高攀了,可是如今,東陽侯府倒要求著郡王府提攜了。
想到這裡,侯夫人雖然心裡發酸,表面上卻不能不做出一臉笑容來:「正是。雖說世子略唐突了些,但《詩經》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兩家只消結了這親事,便是一番佳話了。且――說起來,這也是親上加親了,我倒是歡喜得了不得呢。」
李氏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著了,一時間竟不知是驚還是喜。昀郡王府,竟然是昀郡王世子?求娶綺年做世子正妃?一個已故六品文官的女兒,做世子正妃?這簡直是求都求不來的好運氣啊!雖然之前有那些流言,但是正如東陽侯夫人所說,只要這門親事一結,一床錦被遮了,之前再有什麼,日後也只能是一番千里姻緣一線牽的佳話,於綺年的名聲來說,真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是――李氏想想坊間對郡王世子的傳言,心裡又不禁有些忐忑起來。世子身子不好,常年離不了藥是人人皆知的,何況又有個風流性情,房裡正經的侍妾就有三四個,沒個名頭的通房還不知有多少呢。綺年才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嫁到那種後宅里,能有什麼安穩日子過?
不過――李氏再一轉念,又覺得這也不錯。世子是原配王妃所出,現在這位王妃是繼室,說起來不算是正經婆婆。這女人嫁做人家媳婦,日子過得好不好,不光看丈夫,還要看婆婆。如今婆婆不是那麼名正言順,先就少了一層搓磨,倒也難得。
然而――李氏突然又想起了那燕妤縣主。有那麼一位小姑子,這嫂子難做。可是反過來想,正因成了嫂子,燕妤縣主就是再看綺年不順眼,也不能對她喊打喊殺了。且再過幾年縣主嫁出去,離著這嫂子就更遠了,反倒安全。
李氏這裡正翻來覆去地想著,就聽侯夫人說道:「郡王府為表誠意,今兒就把世子的庚帖帶來了……」
顏氏此時頭腦一片紛亂,聽見庚帖兩字倒突然明白起來,脫口道:「且慢!王妃當真是為世子求娶我那周家外孫女兒?世子不曾――不曾弄錯了人?當日去上香的,並不只我周家外孫女兒一個。」這時候她當真是掏心掏肺地後悔了,早知有今日,當時何必就允了吳嬤嬤放出那樣的話……
郡王妃淡淡一笑道:「聽聞周姑娘手裡有過世母親的一對香薰球?如今一隻便在世子處,不知是否弄錯了?」這香薰球便是鐵證,便是昀郡王都說不出什麼來。聽聞吳家還有一個記名嫡女未嫁,莫不是想把這個女兒塞給郡王府?雖是庶出,卻到底是吳侍郎的親生女兒,論起來這身份還是太好了些。
李氏氣得臉都白了。難道到了這個時候,顏氏倒想說出梅林里落水的是喬連波了?她雖不明白綺年的香薰球怎會在世子手中,卻知道若不是這對香薰球,只怕今日這事又要變上一變了。
郡王妃看顏氏不說話了,便含笑看向李氏。李氏連忙道:「王妃與夫人且請稍等片刻,外子就在家中,容我去去便來。」
寫庚帖這樣的事,自然還是該男人們做。郡王妃和侯夫人自然含笑點頭。李氏便匆匆離了松鶴堂,一路扶著碧雲的手,直回了蘭亭院。吳若釗還在房中枯等,見她進來立刻起身問道:「怎樣?」
李氏氣喘吁吁:「是,是來求娶綺年的!碧雲你,給老爺說一說。」她走得太急,此刻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碧雲口齒伶俐,方才又是在屋裡伺候,聽得清清楚楚,這時候連忙竹筒倒豆子般地全倒了出來。把個吳若釗都聽得怔住了:「那燕秀才――原來不是『秀才』,而是『秀材』!」
「正是呢!」李氏捂著胸口,「原是吳婆子那老貨聽錯了。老爺,這,這可如何是好?」
「什麼如何是好?」吳若釗幾乎要笑了出來,「這可是郡王世子的正妃!若不是因著此一番陰差陽錯,綺兒怎能嫁到這樣的人家?王妃已帶了世子的庚帖來?碧雲磨墨,我立即便寫了綺兒的庚帖,免得夜長夢多。」
李氏自然知道這樁婚事簡直是綺年做夢都別想攀得上的親事,可是到底是女人,仍舊忍不住道:「老爺只想著這親事好,怎麼不想想,郡王世子身子不好,後宅里又多的是侍妾通房,綺兒才十六歲,這――」
吳若釗也不由得嘆了口氣:「夫人哪,若非世子有這些短處,郡王又怎麼可能挑中綺兒做世子妃?如今郡王妃親自登門,還帶著東陽侯夫人做大媒,若是咱們拒絕了,一則,綺兒日後還怎麼找婆家?蘇家剛剛――如今郡王府都不嫁,日後還有誰敢上門求娶?豈不被人笑話?二則,郡王府求親被拒,你讓郡王的臉面何存?東陽侯的臉面又放在哪裡?別忘記了,東陽侯府可是已經定下了雪兒做媳婦!這是兩重臉面!」
「我,我只覺得綺兒可憐……原想著給她找門妥當的親事,家風清白,妯娌和善,人口簡單,嫁過去就舒舒服服過日子,可這郡王府……」
「唉!」吳若釗一聲長嘆,「夫人哪,你難道還沒有看得清楚?今日這親事,我們是只能答應的。從來人家議親,必得事先遞個話兒,雙方差不多了才好請媒人上門,哪有如郡王府這樣,直接帶著大媒就來送庚帖的呢?那是郡王府料著我們非答應不可的!若我們不答應,就是當面掃郡王府的臉,結結實實的得罪人!郡王府倒想看看,我們敢不敢得罪他們呢。」
吳若釗寫著庚帖,李氏不由得便將香薰球的事說了。吳若釗變了臉色,冷笑道:「好好好,到了此時竟還想著偷梁換柱!只是那香薰球如何會到世子手中?若是私相授受――」
「綺兒如何會做這種事!」李氏立時反駁,「她平日裡出門都是有數的,何況阮家那香薰球還不是章哥兒偷出去的?只怕世子手中這隻也是另有原因。」
「這倒也是。」吳若釗唰唰幾筆寫好庚帖,「且將此事定下來,你再細細問過綺兒便是。」
送走郡王妃,李氏匆匆就去了蜀素閣。
綺年正在窗前寫字。這幾天她也一直憋著一口氣,有時甚至想要不要同意周立年說的,兄妹兩人乾脆回成都去算了。但想想這事與吳若釗夫婦全不相干,若這樣走了,豈不是在埋怨舅舅舅母?